承鸾如同一株被精心浇灌的牡丹,在紫禁城的重重锦绣与暗流滋养下,日渐绽放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华彩。年岁渐长,褪去了几分幼时的懵懂淘气,那份骨子里的灵慧与锐气却愈发显露。
翊坤宫的西暖阁,早已辟作她专属的书斋。紫檀书案上,摊开的并非寻常闺阁女儿的《女则》《女训》,而是《资治通鉴》的批注本、《孙子兵法》的舆图。她临帖习字,笔锋间竟隐隐透出几分遒劲风骨,连皇帝偶尔见了,都忍不住捻须颔首。更令六宫侧目的是,她竟央了皇帝,破例允她随侍卫统领在演武场一角习练骑射。小小年纪,控缰挽弓已有模有样,一支小箭射出,虽力道尚浅,准头却奇佳,箭簇破空之声带着一股初生牛犊的锐气。华贵妃年世兰每每看着女儿在马上那专注又英气的侧影,骄傲之余,心底那丝隐忧便如藤蔓般悄然缠绕——鸾儿如此锋芒,是福是祸?
皇帝对承鸾的喜爱与日俱增,这份喜爱中,掺杂的遗憾也日益深重。他时常在批阅奏折的间隙,召承鸾伴驾。看她凝神思索时微蹙的眉尖,听她偶尔提出的、远超年龄的见解,那份敏锐与格局,常让皇帝心头一震。
目光再转向侍立一旁、垂手恭谨却显得木讷迟钝的三阿哥弘时,或是那个生母卑微的四阿哥弘历,皇帝心头的失落便如同深秋的寒潭,沉不见底。一声声压抑在御案后的叹息,沉重得能坠断人心弦。
那叹息里,是对承鸾生为女儿身的无尽惋惜,更是对后继无人的深切焦虑。他有时会下意识地摩挲着承鸾呈上的、字迹已颇具风骨的习字,喃喃自语:“若朕的鸾儿是男儿身……唉!”
储位空悬的阴影,如同无声的硝烟,弥漫在皇子们日渐紧绷的神经上。弘时虽资质平庸,却心性纯良,因居长,又无嫡子,身边自然聚拢了一些心思活络之人。
弘历虽已过继,远离了权力中心,但少年时那份不甘与野心,如同被强行压入地底的岩浆,并未真正熄灭。
终于,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悄然启动。弘历买通了弘时书房一个不得志的小太监,将一封模仿弘时笔迹、语焉不详却暗藏悖逆之意的密信,塞进了弘时案头一本不起眼的闲书里。
同时,又让人在弘时惯用的墨锭中,掺入微量能致人精神恍惚、易怒冲动的药物。他算准了时机,在皇帝考较皇子们《论语》时,那药效发作,弘时本就紧张,答得磕磕绊绊、前言不搭后语,更在皇帝追问下,因药性作用竟口不择言地顶撞了一句。皇帝勃然大怒,当众斥责其“愚钝不堪,毫无储君之仪”。
弘历趁机“忧心忡忡”地进言,暗示三哥近来言行有异,恐被小人蛊惑。
皇帝疑心既起,命粘杆处彻查。弘时宫中人心惶惶,那被收买的小太监做贼心虚,行事露了马脚。粘杆处的番役是何等厉害角色?顺藤摸瓜,不仅搜出了那封伪造的密信和掺药的墨锭,更将弘历安插在弘时身边的几个暗桩连根拔起。人证物证,铁一般地指向了已过继出去的、远在宗亲府邸的弘历!
养心殿内,空气凝固如冰。皇帝看着粘杆处呈上的详尽密报,脸色铁青,胸膛剧烈起伏。他万万没想到,这个早已被排除在继承人序列之外的儿子,心思竟如此阴毒狠辣,手段如此下作!构陷兄长,动摇国本,其心可诛!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如同惊涛骇浪,瞬间淹没了帝王的心。他猛地一拍御案,声如寒铁:“好!好一个‘友爱兄弟’!朕竟不知,朕的儿子里,还有这等魑魅魍魉!”
一道雷霆般的旨意当夜便降下:四阿哥弘历,心思诡谲,品行不端,构陷手足,其行可鄙,其心当诛!念其尚未及冠,死罪可免。然此等劣性,断不可留于近支宗室,玷污天家血脉!即日起,褫夺其所有爵位封号,由原过继之宗亲府中除名,改过继于远在盛京、门庭早已冷落凋敝的旁支罪宗——简亲王(已夺爵)名下,永世不得回京,其子孙后代,永不叙用!
旨意一出,石破天惊。这等于彻底断绝了弘历及其后代任何染指权力核心的可能,将他打入宗室最底层、最冰冷的尘埃里。弘历接到旨意时,如遭雷击,面如死灰,瘫软在地,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他机关算尽,最终却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弘历的彻底出局,并未给皇帝带来丝毫宽慰,反而像抽走了最后一根稻草。他疲惫地靠在龙椅上,看着下方垂首肃立、因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却又难掩惶恐愚钝的三子弘时。弘时脸上那份劫后余生的茫然与依旧挥之不去的平庸木讷,像一根根冰冷的针,刺得皇帝眼睛生疼。他挥了挥手,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,声音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厌倦与无力:“下去吧。”
殿内只剩下皇帝一人。死寂沉沉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。他踱到窗边,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。暮春的风带着御花园里浓郁的牡丹香气涌入,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。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翊坤宫的方向。此时,演武场上,承鸾正策马挽弓。她身姿挺拔如初生的小白杨,枣红色的小马在她驾驭下轻快地兜着圈子。她凝神屏息,目光锐利如鹰隼,锁定远处的箭靶,拉满弓弦,手指一松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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