帐内烛火昏昏,映着玉隐鬓边散乱的珠花。她见允礼手按帘幕,脚步半分没有迟疑,心像被浸了凉水,连带着声音都发颤。不等上前拽住衣袖,膝盖已重重砸在冰凉的金砖上,指尖死死抠着地面,声音里满是泣血般的哀求:“王爷!求您别走!求您以大局为重啊!”
允礼脚步一顿,回身时正撞见她伏在地上的模样,鬓发散乱,额头抵着地面,连脊背都在剧烈颤抖。“元澈才刚满三岁,夜里还会哭着找阿玛,您怎能忍心让他一夜之间没了依靠?”玉隐的声音混着哽咽,字字砸在人心上,“府里上百口仆从,老的老、小的小,他们的田产生计全攥在您手里。您若为了一时意气不管不顾,违逆圣旨闯出祸来,这些人要么四散流离饿死街头,要么被株连问罪跟着遭殃!”
她猛地抬头,泪珠子顺着脸颊滚落,砸在衣襟上晕开湿痕,眼底却透着孤注一掷的恳切:“王爷,妾身知道您有您的苦衷,可您就算不为我想,难道也能不管元澈的将来、不管这满府人的活路吗?他们都是跟着您吃饭的性命啊!您这一走,便是要亲手葬送多少人的安稳!求您醒醒,别因一时冲动害死这么多人!”
允礼喉结紧得发疼,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、磕得发青的额头,以及那张因连日忧心而苍白憔悴的脸上时,指尖几不可察地有些发颤。他何尝不知,玉隐身为侧福晋是再合适不过的——她将整个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,对内宽和体恤,对外赏罚分明,府里上至管事嬷嬷,下至洒扫仆役,无一人不敬畏服帖。这般妥帖能干的女子,此刻却伏在地上苦苦哀求,眼底翻涌的不忍几乎要将他困住。
他想伸手扶她,指尖已微微抬起,可脑海里骤然闪过皇兄威严的旨意,以及自己肩头不容推卸的责任,终究还是猛地闭了闭眼。再睁开时,眼底的柔软已被决绝彻底覆盖,只留给玉隐一个挺拔却冷硬的背影,脚步未停半分,径直掀帘离去。
玉隐僵在原地,膝盖还抵着冰凉的地面,望着那道消失在帘外的身影,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,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。她扶着桌沿勉强起身,想起远在甄府的妹妹,声音又添了几分戚戚,对着空荡的门口颤声补充:“别的我倒不担心,只求您路上能护住玉娆。她才十岁出头,生得秀美,我真怕她遭了歹人轻薄。求您……求您看在满府人命的份上,护她周全!”
允礼的脚步在帘外顿了顿,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起,指腹抵着掌心的薄茧。他没回头,背脊却比先前绷得更紧,连肩头的弧度都透着几分僵硬——玉隐的话像根细针,扎得他心头一阵发紧,十岁幼女赶路的艰险,光是想想便让人心惊。
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,他终是没转过身,只留下一句冷得像结了霜的话:“皇兄的旨意,岂容他人更改?总之本王一定尽力而为便是。”话音落时,帘布被他掀得老高,冷风灌进屋内,吹得烛火晃了晃,也吹散了他最后一点停留的痕迹。
玉隐望着空荡荡的门口,先是怔怔地站了片刻,随即发出几声自嘲的苦笑,那笑声轻得像碎纸片,飘在寂静的屋里,带着说不出的凄凉。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,砸在衣襟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她笑自己痴心,笑自己无能,更笑自己连求个人都留不住——允礼这一走,便是真的断了念想,不仅满府人的活路悬了,连玉娆的安危,都成了飘在风里的未知数。
三日后的紫禁城,天是铅灰色的,连风都裹着股刺骨的凉。送莞嫔出宫的日子,竟连半分送别的热闹都没有。韵芝垂着手立在殿内,眼尾悄悄瞟着年世兰的神色,声音放得极轻:“回娘娘的话,莞嫔……甄氏只带了槿汐一人去了甘露寺,把佩儿留给储秀宫的欣常在了。”
年世兰斜倚在榻上,指尖捻着块暖玉,玉的温意没焐热她眼底的冷。她垂着眼帘,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,语气听不出喜怒:“哦?那些银票她倒没落下,都拿走了。”顿了顿,嘴角勾起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,“听说宫门口连个送的人都没有——她在宫里这些年,倒真是‘人缘好’得很。”这话里的讥诮藏得深,却像针似的扎在寂静里,明摆着是算准了甄嬛失势后树倒猢狲散的光景,眼底掠过一丝掌控全局的冷锐。
话音刚落,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安陵容提着裙摆进来,鬓边的珠花晃了晃,脸色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白。她屈膝行礼,声音细得像蚊蚋:“华妃娘娘万福。”起身时,似是鼓足了全身力气,才压着颤音接着说:“前朝刚传来消息,甄远道一家三口……都被流放宁古塔了。”
“宁古塔”三个字一出口,殿内的空气像是凝住了。年世兰捏着暖玉的手紧了紧,玉边缘的棱硌得掌心发疼,眼底却倏地亮了下,那冷意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快意与审视——甄远道,那个曾在朝堂上与年家分庭抗礼的硬骨头,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。她忽然笑了,笑声轻飘,却带着股彻骨的凉:“流放宁古塔?倒也算遂了有些人的意。只是不知道,那甄氏在甘露寺里听见这话,会不会连敲木鱼的力气都没了。”她故意顿了顿,目光扫过安陵容发白的脸,似在试探,又似在敲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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