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市的夜晚,总是比天津卫其他地方沉睡得更晚,也更加光怪陆离。呛人的烟草味、劣质脂粉的香气、食物腐败的酸馊气,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属于黑夜的欲望气息,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,构成了这片地界独特的味道。
黄包车夫们扎堆在 “逍遥天” 对面的墙根下,棉帽檐压得低低的,嘴里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散成一团雾。他们偶尔交头接耳,说的无非是哪个阔佬今晚又在 “逍遥天” 摆了几桌,哪个花魁又被赎了身,眼神却总忍不住瞟向那座雕梁画栋的门楼。
门楼正中挂着鎏金的 “逍遥天” 匾额,两侧的立柱上雕着缠枝莲,莲瓣间还嵌着细碎的彩色玻璃,灯光一照,竟透出几分妖冶的光。
门口的伙计阿杜正忙着招呼客人,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腰间系着块油布围裙,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,赶紧小跑过去拉开车门,弓着腰说:“爷,里面请,楼上藏娇阁给您留着呢!”
“逍遥天” 里头更是另一番景象。一楼的大厅里,戏台上正唱着《贵妃醉酒》,旦角的唱腔又软又糯,台下的酒桌坐得满满当当。穿绫罗绸缎的阔佬们搂着姑娘喝酒,酒壶碰得叮当响。
穿长衫马褂的江湖客则凑在一起,低声聊着生意,手指在桌下比划着,偶尔抬头看一眼戏台,眼神里却没多少兴致。
跑堂的伙计们端着托盘穿梭在桌椅间,托盘里放着白瓷酒杯和烫好的酒壶,脚步麻利得像踩着鼓点,生怕慢了惹客人不快。
二楼的 “藏娇阁” 是整个逍遥天最好的雅间,门是梨花木做的,上面雕着 “鸳鸯戏水” 的图案,推门进去,一股混合着酒香、脂粉香和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雅间里摆着一张红木圆桌,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,上面摆着一桌子菜:葱烧海参泛着油光,海参个头足有小孩拳头大;油焖大虾红得发亮,虾壳上还沾着酱汁;四喜丸子冒着热气,旁边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 —— 酱黄瓜切得细细的,醉花生裹着一层红曲,还有一盘凉拌海蜇,脆生生的透着清爽。桌子中间放着一瓶日本清酒,酒瓶上印着樱花图案,旁边的白瓷酒杯也带着描金花纹,一看就不是凡物。
松本警长坐在圆桌主位上,一张胖脸喝得通红,像煮熟的螃蟹,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浓密的胸毛,胸毛上还沾着几滴酒渍。
他一只手紧紧搂着翠屏的腰,翠屏是逍遥天新晋的花魁,穿一件粉色旗袍,旗袍上绣着缠枝海棠,头发挽成发髻,插着一支珍珠步摇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。
松本另一只手挥舞着酒杯,唾沫横飞地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嚷嚷:“许桑!你的,大大的朋友!够意思!南市…… 南市这一片,以后,你的说了算!哈哈哈!”
许家爵坐在他对面,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西装,这是他特意托人从上海订做的,摸起来滑溜溜的。他脸上堆着殷勤的笑,眼睛都快挤到一块了,他手里拿着酒壶,小心翼翼地给松本斟满酒 :“松本警长您太抬举我了!”
许家爵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谦卑,“我许二子能有今天,全靠您和茂川先生照应!我这就是给您和帝国跑跑腿,效效劳!哪敢说‘说了算’啊!”
“呦西!效劳,大大的好!” 松本一口喝干杯中酒,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上,他也不擦,反而用油腻的手在翠屏丰腴的屁股上用力揉捏了一把。翠屏身子一颤,脸上却挤出更甜的笑容,娇声嗔道:“警长你好坏呀!”
他打了个酒嗝,继续说道:“在南市,有谁敢……谁敢不尊重你,那就是不尊重我松本健一郎!不尊重我,那就是……就是反日分子!所有的反日分子,统统……死啦死啦地!” 他猛地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,动作夸张,眼神凶狠,吓得旁边的翠屏花容失色。
许家爵脸上笑容不变,心中却早已骂开了花:“傻逼日本臭老坛儿,吃过嘛,见过嘛啊?几杯猫尿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,还你妈死啦死啦地,死你妈老娘裤裆里面去吧!”
但他嘴上却愈发恭敬:“对,对对,您说得对!统统死啦死啦地!不过松本警长,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儿咱们回头再说,您看翠屏姑娘都等急了……哈哈,春宵一刻值千金啊!可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!”
“呦西!呦西!春宵……值千金!”松本淫笑着,在翠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“许桑,今天……今天又让你破费了……”
“嗨,说这个不就远了吗?”许家爵也连忙起身,搀住有些站不稳的松本,脸上笑容真挚得毫无破绽,“咱们不是朋友吗?朋友之间,请您吃顿饭,乐呵乐呵,这不是应该应份的吗?行了,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,咱们回头再聊,翠屏姑娘怕是真着急了……” 他半扶半推地将松本和翠屏送出了雅间。
楼下,一辆黑色的出租车早已候在门口。许家爵拉开后车门,小心翼翼地将松本和翠屏塞了进去,弯腰笑道:“松本警长,翠屏姑娘,慢走!玩得尽兴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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