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津卫的南市三不管,这名字起得贴切,足足四平方公里的大小,在过去,真是官面儿上、洋人都懒得下死力气管的一片泥潭。可这泥潭里,却藏着真金白银。
这片地界北起荣吉大街,南到永安大街,西抵东兴大街,东达广兴大街,中间还裹着平安、闸口、荣吉、建物、永安等二十多条大大小小的街道,像人身上的血脉经络,只不过里头流淌的,不光是活气儿,更多的是欲望和算计。
在这片地界上,密密麻麻挤着两千多家固定商户,饭庄子、绸缎庄、澡堂子、戏园子,那是明面上的营生。
暗地里,更多是扛着挑子推着小车的流动摊贩,以及那些凭着一张嘴皮子或一身硬功夫混饭吃的江湖艺人,相面、卜卦、卖大力丸、耍猴戏、演杂耍,五花八门,喧闹声能从天亮一直吵吵到深夜。
然而,真正让这三不管地界在天津卫挂上号的,还是那些见不得光却又人人心照不宣的买卖——妓院、烟馆、赌场。这些行当占了所有商户的三成左右,它们是三不管的膘,也是三不管的脓。
王汉彰的南市兴业公司,做的就是管理这片地界的生意。对流动商贩,只收每天一毛钱的卫生费,算是买个平安。对正规商铺,则根据店铺大小和营生不同,每月收取两块到十块大洋的管理费,图个秩序。
至于那些妓院、烟馆和赌场,规矩就另说了,兴业公司抽的是他们每天营业额的一到三成,名目上是“管理费”,实则就是保护费。这钱收得狠,但也确实能保他们在这片鱼龙混杂之地安稳赚钱。
王汉彰知道三不管是块黄金宝地,可他万万没想到,这地界儿竟然能如此挣钱!兴业公司开张才半个月,账房先生捧着账本的手都在哆嗦,那上面的数目字,清清楚楚地写着:将近十万块大洋!
王汉彰看着那数字,心里头就像揣了个小火炉,熨贴得很。他粗略一算,照这个进项速度,等到月底分红的时候,每一股差不多能分到两万块现大洋!
这是个什么概念?寻常人家,一年的嚼谷也不过几十块大洋。这哪里是公司,简直就是个能下金蛋的聚宝盆!
就在王汉彰志得意满,以为自己这回算是端上了铁饭碗,不,是金饭碗的时候,麻烦,就像三不管冬天里那刮骨头的小凉风,悄没声儿地就钻进了他的领口。
十一月末,天阴冷阴冷的。日租界的白帽警察,突然动了。他们打着“违法销售毒品,荼毒日租界侨民”的旗号,如狼似虎地扑向了临近日租界的南市地界,一口气查封了十二家大小烟馆!
虽说南市三不管名义上属于华界,可早年间的糊涂账,天津市政府和日租界签过协议,允许日租界的警察在临近租界的华界边缘地带进行所谓的“执法活动”。这一下,日租界的查封行动,便披上了一层“合法”的外衣。封条贴得理直气壮,可被断了财路的烟馆老板们,却如同被挖了祖坟,一下子炸了窝!
消息像长了翅膀,瞬间传遍了整个南市。那些平日里靠着烟土生意日进斗金的老板们,再也坐不住了。他们互相递着消息,约好了似的,一股脑儿涌向了南市兴业公司那间新收拾出来的办公室。领头的是逍遥天的老板老周,后面跟着闻香阁的关明、云中客的赖子明等十几号人,个个脸色铁青,眼中冒火。
兴业公司的总经理安连奎正为这事焦头烂额,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,办公室的门就被“哐当”一声撞开了。这群人呼啦啦涌了进来,瞬间把不算宽敞的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。烟气、汗味儿加上一股子戾气,熏得人脑仁儿疼。
“安经理!”逍遥天的老周第一个发作,他个子不高,但嗓门洪亮,一巴掌拍在安连奎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,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儿叮当乱响。
“原来袁三爷在的时候,咱们的烟馆安安稳稳,从来没让官面儿上的人,更别说他妈的日本白帽子找过麻烦!你们这个兴业公司是怎么回事?刚你妈开张没两天,屁味儿还没散干净呢,就连咱们的买卖都让人家给封了!合算我们这每个月几百上千块白花花的大洋,就都他妈打了水漂了?喂了狗还能听个响儿呢!”
他话音未落,旁边闻香阁的老板关明就阴恻恻地接上了话茬。关明是个瘦高个,长着一张马脸,说话总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:“周老板说得在理儿!这钱花出去,连个水花儿都没见着,买卖就先黄了。安经理,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们个说法!你要是说不出来个子午寅卯来,哼哼……”
他冷笑两声,环顾了一下四周,“我们哥几个今天可就住你这儿不走了!”
“对!不走了!”有人立刻附和道,“一会儿我就让伙计把一家老小都接过来,以后咱们就从你这兴业公司吃,从你这兴业公司喝了!”
云中客的老板赖子明是个滚刀肉的性子,闻言猛地嚷嚷起来:“从这吃喝管你妈屁用啊?关门这几天损失的钱,他们兴业公司得包赔!少一个大子儿都不行!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