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睁眼的瞬间,顾轩听见自己心跳重了一下。
他没动,只是低头看着那双刚睁开的眼睛,清澈得像山泉。秦霜也愣住了,手还搭在襁褓边缘,指尖微微发颤。风从山顶扫过,卷起几张残纸,其中一张贴在了她的裤脚上,她也没去拍。
顾轩慢慢抬起手,把最后一颗完整的檀木珠放进婴儿的小衣兜里。珠子落进去时发出极轻的一响,像是敲了一声小钟。
“爸爸带你回家。”他说。
声音不高,却稳得像钉进石头里的桩。
他站起身,拍了拍膝盖上的灰,转身朝下山路走去。秦霜抱着孩子跟上,脚步很轻,像是怕吵醒什么。两人一前一后,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拉得很长,贴在碎石路上,连成一条线。
山脚下停着几辆警车,陈岚站在最前面,手里拿着对讲机。他看见顾轩走下来,张了张嘴,最终什么都没说,只把对讲机递给旁边的人,退到了一边。
顾轩没上车。
他继续往前走,脚步没停。秦霜也没问,只是紧紧抱着孩子,跟着他的背影。
路旁有早起扫街的环卫工,抬头看见他们,手里的扫帚停在半空。一个骑电动车送早餐的年轻人停下来看,掏出手机拍了一段视频。镜头晃了一下,正好拍到顾轩袖口露出的那截断绳——檀木珠串只剩一颗,孤零零地挂在腕上。
消息传得比风还快。
等他们走到城郊,街道两旁已经有人站着了。有人举着手机,有人默默让出中间的路。没人喊话,也没人鼓掌,但那种安静里藏着一种东西,叫等待。
市政厅前的广场塌了一角,穹顶歪斜,大屏幕上还残留着“清渊计划”的最后画面,雪花点一闪一闪。举报信的打印件散在地上,被风吹得到处都是。几个穿制服的人在清理废墟,动作迟疑,像是不知道该从哪开始。
顾轩径直走进广场中央。
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青铜器物——司南针。底座刻着磨损的八卦纹,指针是深绿色的铜锈色,原本指向混乱的方向,此刻在他掌心轻轻颤了两下,忽然转正,稳稳停住,尖端直指南方。
正对着新挂上去的匾额位置。
那里空着,只剩四个铁钩挂着。
人群不知什么时候围了过来。有人认出了那个司南,低声说了句什么,声音很快传开。越来越多的人抬头看,目光从顾轩手里的铜器,移到那块空匾的位置。
秦霜站在他侧后方,一只手护着孩子,另一只手悄悄摸向怀里的骨灰盒。江枫的骨灰盒,外面包着黑布,边角已经磨破。
她蹲下身,把盒子轻轻放在地上,手指按在底部一个小机关上。
“咔。”
一声轻响。
盒盖自动弹开,一道白光冲天而起。
无数纸鹤从里面飞出来,全是用旧稿纸折的,每一只翅膀上都印着一行字——“某局副局长收受地产商贿赂三百万元”“教育局科长伪造扶贫数据”“交通局会议记录篡改十三次”……
全是举报信的摘要。
纸鹤越飞越多,盘旋上升,像一场无声的雪,朝着城市各个方向散去。有人伸手接住一只,看清上面的名字后,猛地抬头看向市政厅,眼里有了光。
顾轩弯腰,从秦霜身边拿过女儿的手。那只手小小的,软软的。他把剩下的檀木珠串轻轻套进她手腕,一圈刚好。
“这串珠子走过黑暗。”他说,“现在,它属于光明。”
话音落下,他直起身,看向市政厅正门。
台阶前站着几个人,穿西装,戴工牌,应该是留守的行政人员。其中一个上前一步,声音有点抖:“顾……顾主任,新的政务大楼已经准备好了,这边请。”
顾轩没动。
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地砖,然后迈出第一步。
脚落下的瞬间,砖面亮了起来。
【李志明,原财政局局长,挪用专项资金一千八百万,已批捕】
第二步。
【王慧兰,审计处副处长,参与虚报工程款,立案调查中】
第三步。
【赵国栋,市政工程总指挥,受贿别墅一套、现金四百二十万,死刑复核阶段】
每走一步,脚下就浮现出一个名字,带着职务、罪行和处理状态,像一道道刻进地面的判决书。那些曾经躲在文件背后的名字,如今被踩在脚下,暴露在阳光里。
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。
有人指着地面喊:“那是我投诉过的那个科长!”
另一个声音接上:“这个副局长,上个月还在电视上讲话!”
顾轩走得不快,但每一步都稳。他的影子拖在身后,随着步伐一寸寸向前延伸。秦霜抱着孩子跟在后面,脚步放得很慢,像是在陪他走完一段必须独自完成的路。
走到政务大楼门口时,台阶最上方站着一位穿灰色套装的女人,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。她是新任监察组组长,姓周,以前在省纪委办过案。
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名单,又抬头看向顾轩,开口:“顾主任,这是今天要签批的首批整改令,一共三十七份,涉及十二个部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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