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外界的普天同庆和帅府整体的喧嚣热闹相比,主院的气氛却日益凝滞,仿佛被一层无形的、哀伤的薄纱所笼罩。
沈如晦的状况,每况愈下。
自陆文清失踪的消息被确认,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破灭后,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,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塌下来。起初,她还能强打着精神,协助顾长钧处理一些繁琐的战后抚恤名单核对,接见那些前来道贺、试图攀附的军官女眷,在人前维持着帅府夫人应有的端庄与得体。
但那份支撑着她的力气,仿佛烛火燃尽前的最后一点摇曳,微弱而勉强。她脸上的笑容,如同精心描画的面具,虽然弧度完美,却缺乏鲜活的血色与温度,眼底深处是一片望不见底的、沉寂的荒原。她迅速地消瘦下去,原本合体的旗袍如今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,衬得她越发纤细脆弱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脸色是那种长期缺乏休息和心气郁结导致的苍白,即使扑上再多的胭脂,也掩盖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。
顾长钧被战后千头万绪的军政事务裹挟,日夜忙碌,分身乏术。起初,他只当沈如晦是前段时日操心过度,加之听闻陆文清噩耗心中悲痛,需要时间平复,便吩咐厨房多备些滋补的汤水,让下人小心伺候,不得打扰夫人静养。
然而,情况并未好转。沈如晦开始长时间地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。她常常独自一人坐在窗边,望着庭院里那几株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、开始抽出新芽的梅树,目光空洞,神思不知飘向何方。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,连姿势都很少变换,仿佛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。送进去的饭菜,往往原封不动地又被端出来。夜里,守夜的丫鬟总能听到内室里传来极力压抑的、细碎如幼兽哀鸣般的啜泣声。
她开始出现明显的心悸,毫无预兆地,心脏便会一阵狂跳,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,随之而来的是呼吸困难和阵阵眩晕。夜里盗汗严重,常常一夜惊醒数次,冷汗浸透寝衣,手脚却一片冰凉。请了几位名医来看,诊脉之后,皆是大同小异的结论:“夫人此乃忧思过度,郁结于心,五内俱损,乃重症之心疾。非寻常药石可医,首要在于舒怀解郁,静心养性。若长久如此,恐耗竭心血,酿成痼疾,药石罔效。”
心病还须心药医。而她的心药,那个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人,却远在南洋,生死未卜。
顾长钧终于从繁忙的公务中彻底惊醒。他强行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应酬和会议,尽可能多地留在主院陪伴她。他握着她的手,对她讲述外面的变化,描绘未来的蓝图,笨拙地试图用语言为她构建一个没有阴霾的世界。他带她在花园里散步,指着那些新发的嫩芽,告诉她春天已经来了。
沈如晦安静地听着,偶尔会对他露出一丝浅淡的、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,顺从地喝下他喂到唇边的汤药。但她那双曾经明亮生动、盛满了对他爱恋与依赖的眸子里,如今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,所有的情绪都被隔绝在那片沉寂之后。她的灵魂,仿佛随着那个人的消失,一部分也已经死去了。
她不再提起陆文清的名字,但顾长钧知道,那个名字,那个身影,如同最深的梦魇,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的内心。沉重的负罪感像藤蔓般缠绕着她,让她无法呼吸。她将所有的不幸归咎于自身,认为是自己前世今生的牵连,才将那个本该拥有平静人生的故人,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这种无声的自我折磨,比任何嚎啕痛哭都更让人心惊。
这一日午后,顾长钧因一件紧急军务不得不暂时离开。沈如晦支撑着虚弱的身体,想去书房替他找一份他提及的文件。然而,刚走到书桌旁,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,眼前骤然一黑,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,便软软地倒了下去,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红木桌角上,洇开一小片刺目的鲜红。
当顾长钧处理完军务匆匆赶回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:沈如晦毫无生气地倒在书房的地毯上,脸色白得如同初雪,额角的血迹已经凝固,衬得那肤色愈发惊心动魄。丫鬟和嬷嬷们围在一旁,手足无措,哭声一片。
顾长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。他几步冲上前,将她冰冷轻盈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,手指颤抖地探向她的鼻息,感受到那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气息时,一股前所未有的、近乎灭顶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。
他赢了这江北的万里河山,赢得了无上的权力与荣耀,却在此刻,无比清晰地感觉到,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,正在他的怀抱里一点点流失温度。
呕心沥血,终成沉疴。而这能救她性命的心药,究竟在何方?难道这用无数牺牲换来的胜利结局,最终竟要以失去她为代价吗?
顾长钧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沈如晦,将脸埋在她冰凉的发丝间,发出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、如同困兽般的低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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