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如晦那句看似随口的询问,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,悄然改变了她与顾长钧之间相处的基调。那堵由她亲手筑起、也曾被顾长钧用强势手段不断加固的心墙,在经历了生死考验、真相冲击和这连日来春风化雨般的浸润后,终于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结构性的松动,甚至开始局部坍圮。
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。有时,她会在他批阅文件揉按额角时,示意嬷嬷给他也送上一杯参茶;有时,念雪吵闹着要父亲抱,而顾长钧正与人商议要事脱不开身时,她会试着用沙哑的声音轻声哄劝女儿,虽然效果甚微,但那尝试本身,已是一种态度的转变。
她甚至开始允许顾长钧在她服药后,替她掖好被角,或是将她滑落的书册拾起放回床头。这些细微的、带着亲密意味的举动,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。
顾长钧将这一切变化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。他变得更加“家常”,会在傍晚时分,抱着念雪,坐在离床榻不远的椅子上,一边处理些不甚紧急的文书,一边陪着她们母女。他会将外面听来的一些趣事,用平淡的语气转述给她听,不再带有任何目的性,仿佛只是夫妻间最寻常的闲聊。
沈如晦大多时候仍是沉默的听众,但她的沉默里,不再有抗拒,而是一种安静的包容。偶尔,听到有趣处,她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,虽然转瞬即逝,却足够让顾长钧心头暖上许久。
这种缓慢修复的关系,脆弱得像初春湖面上最后一层薄冰,需要极致的耐心去维护。
这日,沈如晦午睡醒来,觉得心口有些发闷,气息不匀。这是心脉受损后的常态,她已习惯,通常静静缓一会儿便能过去。
顾长钧正在外间与陈铭低声交代着什么,听到内间她细微的喘息声,立刻终止了谈话,快步走了进来。
“不舒服?”他走到床边,眉头微蹙,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。
沈如晦闭着眼,轻轻点了点头,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胸口的衣襟。
顾长钧立刻转身想去叫医生,却被她微不可查地拉住了袖口。
“不用……”她声音微弱,“老毛病……缓一缓就好。”
顾长钧的脚步顿住,回头看着她因为忍痛而微微发白的脸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。他犹豫了一下,没有强行离开,而是重新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下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用掌心极其轻柔地、隔着薄薄的寝衣,覆在了她揪紧衣襟的手背上。
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,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,触感并不细腻,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沉稳的力量感。
沈如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。这是自她苏醒以来,他第一次如此主动且长时间地触碰她,不是为了喂药,也不是为了搀扶。
本能地,她想要抽回手。
可那掌心传来的温热,以及那温热之下传递过来的、无声的安抚与支撑,竟让她那瞬间绷紧的神经,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几分。
她僵持着,没有动。
他也保持着那个姿势,没有进一步的动作,只是静静地,用掌心的温度,熨帖着她冰凉的手背和其下那颗脆弱不安的心脏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淌。
内间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,以及外间隐约传来的、念雪玩耍时发出的叮咚声响。
渐渐地,沈如晦感觉到胸口的闷胀感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,那揪紧衣襟的手指,也一点点松开了力道。
她依旧闭着眼,但紧绷的身体,却在不知不觉中,完全放松了下来,甚至……带着一丝久违的、微弱的安全感,重新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朦胧之中。
顾长钧感受着她手背的放松和呼吸变得平稳绵长,心中那块悬了太久的大石,终于缓缓落地。他依旧没有动,维持着那个姿势,仿佛石化了一般,生怕惊扰了她这难得的、依赖般的宁静。
夕阳西沉,暮色渐浓。
房间里没有点灯,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彼此的轮廓,也柔化了过往所有尖锐的棱角。
不知过了多久,当沈如晦再次清醒过来时,发现顾长钧依旧坐在脚踏上,保持着覆住她手背的姿势,只是头微微靠着床沿,似乎也睡着了。昏暗中,他侧脸的线条显得异常柔和,那总是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,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的、纯粹的疲惫。
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,看着这个她恨过、怨过、也畏惧过的男人,此刻像个孩子般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身边,心中百感交集。
恨意未曾消失,但它似乎不再是她情感的全部。
那堵横亘在心间的巨墙,在暮色四合中,悄然坍圮了一角,终于露出了其后,被掩盖了太久的、属于他们彼此的、真实而脆弱的……本来面目。
原来,剥离开那些爱恨纠葛与权力倾轧,他们也不过是两个在命运洪流中挣扎的、遍体鳞伤的普通人。
这个认知,让她心中最后一点坚冰,融成了一声无声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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