帅府之外,江北的局势并未因帅府内这悄然的生息而停下脚步。边境摩擦日渐频繁,内部派系亦在顾长钧连日心神不属的间隙里,暗流涌动。几份措辞急切、甚至带着几分试探意味的军报和公文,被念之小心翼翼地呈送到了顾长钧的书案上。
顾长钧坐在宽大的书案后,面前摊开着地图与文件,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,拉得很长。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某个标示着敌军异动的隘口,眼神却有些涣散,并未聚焦在那关乎数万人生死的战略要点上。
他的耳边,回荡着念之方才低声汇报的、关于卧房内最新的进展——“……沈小姐今日允念雪抓其发丝,未有激烈抗拒,仅在接触之初略有僵滞……”
允念雪抓其发丝……
他的儿子,可以如此自然地触碰她,亲近她。
而他,这个赋予了她和孩子名分、掌控着他们一切的男人,却连出现在她视线里,都成了一种可能致命的伤害。
一种尖锐的刺痛,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涩,猛地刺穿了他强自镇定的外壳。他猛地攥紧了拳头,骨节发出轻微的“咯咯”声,手背上那道反复崩裂的伤口,再次渗出血丝,染红了雪白的纱布。
“少帅,”念之的声音带着谨慎,打破了一室的死寂,“南边来的密使,已在驿馆等候三日,言明若再见不到少帅,便即日返回。还有,张副帅那边,关于军饷调拨的联名呈请,已经递上来第三次了,几位老将军似乎……颇有微词。”
内忧外患,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,提醒着他肩上那不容卸下的责任。
顾长钧缓缓抬起头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布满了血丝,里面翻涌着疲惫、挣扎,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、近乎疯狂的戾气。他看了一眼念之,又缓缓将目光移向窗外,那个他魂牵梦萦却又不敢踏足的院落方向。
一边是江北的基业,是他顾家几代人打下的江山,是无数依附于他的人的身家性命。他不能倒,不能乱,更不能因为一己私情,而让整个江北陷入动荡。
另一边,是他倾尽所有、用尽手段也要留在身边的女人。她正在一点点从破碎中拼凑回来,而那拼凑的过程,却恰恰需要他的“缺席”。
他仿佛站在了一个残酷的十字路口。继续留在这里,沉溺于这无望的守望,眼看着权力基石松动,内部生出蛀虫?还是……暂时离开,去履行他作为少帅的职责,稳固这偌大的家业,却也意味着,将在她最需要稳定环境(哪怕这稳定源于他的离开)的时候,远离她的世界?
这两个选择,都像是在剜他的心。
良久,死一般的寂静在书房中蔓延。烛火噼啪一声,爆开一个灯花。
顾长钧猛地闭上眼,再睁开时,那里面所有的挣扎与痛苦,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、属于上位者的决断所取代。他声音沙哑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对念之道:
“回复南边密使,明日本帅在帅府偏厅见他。”
“张副帅的呈请,准了。但告诉他,这是最后一次。军饷之事,若再有人敢从中作梗,军法处置!”
“另外,”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更加低沉晦暗,“加派人手,守住那个院子。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外人,不得靠近半步。里面的一切用度需求,务必第一时间满足。若有任何闪失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,但那眼神中的寒意,已说明一切。
念之心中一凛,立刻垂首领命:“是!”
顾长钧挥了挥手,示意他退下。
书房门被轻轻关上,重新恢复了寂静。顾长钧独自坐在昏暗的烛光里,如同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雕像。他做出了身为江北少帅必须做出的抉择,维护了他的权力和责任。
然而,这个抉择,却也像一把无形的刀,将他与那个正在缓慢复苏的世界,再次割裂开来。他选择了去做一个合格的“影子”,一个在远方掌控一切,却必须缺席她生命最重要康复阶段的……陌生人。
影子的抉择,无关对错,只有那深入骨髓的、永恒的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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