帅府主院那间卧房,仿佛成了一座被无形结界笼罩的孤岛。空气凝滞,连时间都似乎放慢了脚步,每一秒都承载着沉重的压抑。沈如晦维持着蜷缩的姿势,像一尊被遗弃在角落的、布满裂痕的瓷像,对外界的一切都报以死寂般的沉默与抗拒。
小荷严格遵循着方清河“降低存在感”的指示。她将温热的米汤和必不可少的药汁,小心翼翼地放在离床榻不远的小几上,便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,隔着门帘,紧张地倾听着里面的动静。她不敢催促,不敢现身,生怕自己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,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念雪的摇篮被安置在了床畔。那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周遭那令人不安的低气压,不再像往常那样咿呀玩闹,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睡着,或者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好奇地打量着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。
方清河建议的、音量极低的自然之音(录制的溪流潺潺声)开始在房间里若有若无地回荡,如同背景般的存在,试图浸润那片干涸龟裂的精神土壤。
第一天,小几上的食物和药物,原封不动。
第二天,依旧如此。
沈如晦仿佛铁了心要用这种自我放逐的方式,彻底斩断与这个令她痛苦不堪的世界的联系。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,嘴唇干裂起皮,呼吸也变得越发微弱。
小荷在外间急得团团转,几次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,却又被方清河指令中那“绝对耐心”和“避免刺激”的告诫死死按住。她知道,此刻的沈如晦,就像一头受伤濒死的母兽,任何贸然的靠近,都可能引发她最后的、毁灭性的挣扎。
就在小荷几乎要绝望,准备冒险执行方清河那“下下之策”——将镇静药物混入米汤时,转机,在一种极其诡异而令人心碎的方式下,悄然降临。
那是第二天的深夜。
念雪不知为何,突然在摇篮里小声地啼哭起来,声音不大,却持续不断,带着婴儿特有的、令人心焦的委屈。
小荷在外间听到,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安抚。
就在这时,内室里,那具如同石化般蜷缩了太久的身影,几不可查地……动了一下。
极其轻微,只是一个细微的、调整姿势的意向。
但紧接着,在念雪持续不断的、细弱的哭声背景中,沈如晦那一直紧闭的双眸,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,仿佛在梦中与什么可怕的东西搏斗。她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、压抑的咕哝声,放在身侧的手指,无意识地、极其僵硬地……蜷缩,又松开。
她的意识,显然被孩子的哭声所扰动。那源于母性本能的牵挂,与她自身求死的绝望,正在她破碎的精神世界里,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惨烈的拉锯。
小荷屏住呼吸,连大气都不敢喘,死死地盯着内室的动静。
念雪的哭声还在继续。
沈如晦的身体颤抖得更加明显,她的头开始极其缓慢地、如同顶着千斤重担般,一点一点地……转向了摇篮的方向。
她的眼睛,依旧没有完全睁开,只是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。那缝隙里透出的目光,涣散,茫然,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、深沉的痛苦与……一丝极其微弱的、近乎本能的焦虑。
她看着摇篮的方向,看着那个因为哭泣而小脸通红的孩子。
她的嘴唇,干裂得厉害,翕动了几下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但她的那只放在外侧的手,却极其艰难地、颤抖着,朝着小几的方向……极其缓慢地……移动了一寸。
她的目标,不是食物,也不是药物。
是那碗,放在食物旁边的、清澈的温水。
这个动作,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。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,落在锦被上,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。她再次闭上了眼睛,呼吸急促,仿佛刚才那片刻的“清醒”和意图表达,是一场耗尽心神的酷刑。
然而,对于帘外紧张注视的小荷而言,这短暂的一幕,却不啻于黑暗中骤然亮起的、拯救一切的圣光!
她动了!
她因为念雪的哭声而产生了反应!
她想要喝水!
这不是彻底的放弃!在那片绝望的死寂和抗拒之下,生命的本能和对孩子的牵绊,如同最顽强的余烬,依旧在闪烁着微光!
小荷激动得热泪盈眶,她强忍着没有立刻冲进去,而是按照方清河的嘱咐,继续耐心地等待着。直到内室里沈如晦的呼吸重新变得微弱而平稳,仿佛再次陷入了半昏迷的沉睡,小荷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,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温水,极其轻柔地湿润她干裂的嘴唇。
这一次,沈如晦没有抗拒。或许是没有力气,或许是潜意识里接受了这最基本的生命维系。
余烬未灭,微光虽弱,却终于穿透了厚重的绝望之壁,带来了一丝真实可触的、名为“可能”的暖意。
喜欢路灯下遇见你请大家收藏:(www.suyingwang.net)路灯下遇见你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