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左边,陈姐站在右边,两人像两堵沉默的墙。
“晚姐。”老张的声音哑哑的,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卷尺,指腹蹭过她刚才站过的地方,“这墙我明天就找人刷,刷最素的水泥色。”
陈姐掏出手机开始按号码:“我让律师下午来签合同,沈时烬要是敢使绊子——”
“不用。”宴晚弯腰捡起一片碎布,那是块洗得发白的蓝布,边角还留着老纺织厂的logo,“他说的对。”她抬头时,眼睛亮得惊人,“等我真的站起来那天,要让他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风突然大了些,吹得二楼的破窗“哐当”作响。
老张望着她被风吹起的发梢,手悄悄握成拳——如果下次沈时烬再敢这样逼她,他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,也要挡在她前面。
沈时烬的迈巴赫刚碾过碎砖,老张突然踉跄着往前跨了半步,横在宴晚身前。
他羽绒服帽子滑到脑后,露出两鬓斑白的头发,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,却把声音绷得像根弦:“沈总!”
沈时烬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住。
他侧过脸,眼尾的红血丝像裂开的蛛网。
“您曾经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,”老张喉结滚动两下,喉间泛起腥甜——这是他昨晚守在医院走廊抽了半盒烟的代价,“现在又要亲手毁掉另一个吗?”
车间里的风突然灌进老张的领口,他后脊梁冷得发疼,可眼前宴晚被晨光勾勒出的单薄剪影,比任何暖炉都烫得他心口发慌。
三年前他跟着破产的宴晚四处找工作,亲眼见她在暴雨里跪了三小时求面料商宽限账期;三年里他看着她在沈时烬的羞辱里把眼泪咽成茧,却在设计稿上开出最锋利的花。
沈时烬的瞳孔剧烈收缩。
他望着老张佝偻的背影,突然想起宴晚第一次被他困在公寓时,也是这样缩在窗帘后,像只被拔了爪牙的猫。
那时他冷笑着说“宴昭可不会这么胆小”,却在她转身时瞥见她攥紧的手心——指甲深深掐进肉里,渗出血珠。
“她不是她。”沈时烬的声音像块碎冰,“你护错了人。”
他甩上车门,轮胎碾过碎玻璃的刺耳声响里,宴晚伸手按住老张发抖的肩膀。
她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握豆浆的余温,轻声道:“张叔,我没事。”
老张回头,看见她眼底泛着水光,却笑得比窗外的晨光还亮:“真的。”
沈时烬的皮鞋碾碎第一片玻璃时,助理刚把早报放在他桌上。
“总裁,这季度财报——”
“滚。”
水晶杯砸在落地窗前的声响惊得助理踉跄后退,门“砰”地撞上他后背。
沈时烬盯着满地碎片,每一片都映着他扭曲的脸:眼尾红得要滴血,西装领口扯开两颗纽扣,露出锁骨处那道旧疤——是宴昭自杀前,他拽着她手腕撞在桌角留下的。
“她不属于任何人……”他弯腰捡起一片碎玻璃,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,血珠滴在“沪东纺织厂”的新闻标题上,“可她偏偏不该离开我。”
抽屉里的老照片被他扯出来,宴昭穿着白裙子站在樱花树下,笑涡和宴晚一模一样。
沈时烬把照片按在胸口,指腹摩挲着照片背面的字迹——“阿烬,等我设计出第一件高定,我们就结婚”。
那是他亲手写的,却在宴昭拿着设计稿冲去见他时,误以为她勾搭上了竞争对手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,“为什么不是你?”
沪东纺织厂的破窗被钉上了新木板,电锯声里,老张举着卷尺喊:“晚姐!东墙量完了,二十三米整!”
宴晚踩着脚手架爬上来,工装裤膝盖沾着水泥灰。
她接过陈姐递来的喷漆罐,对着斑驳的墙面按下喷嘴——银漆在晨光里拉出一道亮线,“晚照·重生”六个字逐渐清晰。
“慢着!”老张冲过来,用袖口擦了擦墙面,“这儿有块老墙皮没铲干净,您等我——”
“不用。”宴晚歪头看了眼,银漆正好覆盖在褪色的“纺织女工”标语上,“这样更好。”她手腕稳得像精密仪器,最后一笔“生”字收得利落,“旧的总要叠在新的底下,才衬得出分量。”
陈姐举着手机拍视频,镜头里阳光穿过破碎的玻璃窗,在宴晚后背镀了层金边。
她听见自己对着电话笑:“王律师?合同带过来吧,我们在老车间等——”
“叮铃——”
宴晚的手机在工具包里震动。
她擦了擦手,屏幕上是医院发来的短信:“宴女士,李淑芬(患者)今日透析已完成,各项指标稳定。”
她望着墙上的字,突然笑出了声。
老张拎着涂料桶凑过来,闻见她身上混着松节油和铁锈味的气息——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,三年前“晚照”工作室倒闭时,宴晚也是这样,身上沾着染料,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。
“晚姐,”他用沾着白漆的手指戳了戳“重生”二字,“这俩字儿,比您当年给高定大秀写的标题还带劲。”
“因为这次,”宴晚转身,阳光正穿过她发间的碎钻发夹(那是母亲病前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),“我为自己而活。”
暮色漫进车间时,陈姐举着合同从二楼跑下来:“房东到了!在门口——”
宴晚拍了拍工装裤,弯腰捡起脚边的碎布。
那是块洗得发白的蓝布,边角还留着老纺织厂的标志,被她塞进了工具包最里层。
“走。”她踩着满地木屑往外走,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,“签合同去。”
车间外的梧桐树上,最后一片黄叶打着旋儿落下来,正好飘在合同页的“乙方:宴晚”三个字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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