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国子监里,铜炉烧得正旺,可满屋子学者脸上的寒霜,却比外头的冷风还刺骨。
楚知夏拿着教案本刚跨进门槛,就听见有人在小声嘀咕:“妇道人家掺和学术,成何体统?”她定了定神,把裙摆上的褶皱抹平——今儿这场辩论,怕是比抗击瘟疫还难打。
“今日议题!”主考官李大人重重敲下惊堂木,震得案上的《四书五经》都跳了跳,“女子受教育,究竟是兴国安邦之策,还是乱纲常之举?楚先生,请先陈词。”
楚知夏福了福身,目光扫过台下花白胡子的老学究们:“各位大人可知,城东济仁堂每日施粥百碗?那是我们毕业生阿青开的医馆。户部新算的漕运税册分毫不差,靠的是囡囡改良的算法。”
她举起本布面账本,纸页间还夹着干枯的艾草,“教育从不是破坏,而是给女子添了双撑天的手。”
话音未落,王学士猛地站起来,袖口扫翻了砚台:“荒谬!《女诫》明言妇德尚柔,读太多书只会让女子生出反骨!”
他抖着山羊胡,唾沫星子溅在竹简上,“就说上个月,张员外家娘子学了律法,竟敢与夫君对簿公堂!”
“王大人何不问问缘由?”
阿月突然从旁听席站起,粗布裙沾着赶路的尘土,“那张员外宠妾灭妻,苛待嫡子。他娘子用学堂教的律法维权,保住了孩子的继承权,这难道有错?”
她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状纸,“这是衙门判书,白纸黑字写着断案公正!”
全场哗然。李大人咳嗽两声:“楚先生,依你所言,女子读书反倒能旺家?”
“正是!”楚知夏快步走到屏风后,推出个巨大的算盘模型,算珠足有人头大。
“春桃用复式记账法帮布庄增收三成,省下的银子不仅养活全家,还资助了五个寒门学子。”
她转动算珠,声音清亮,“当女子既能相夫教子,又能持家立业,这才是真正的家和万事兴。”
突然,角落里传来冷笑:“说得好听!可女子抛头露面,将来谁还愿娶?”
说话的是陈举人,他怀里抱着本《烈女传》,书页都被翻得起了毛边。
“陈大人此言差矣!”春桃挤开人群,怀里抱着新绣的嫁衣,大红绸缎上金线绣着并蒂莲,“我夫婿正是看中我会算账、懂经营,才说‘娶我进门,胜过十个账房先生。”
她掀开嫁衣内衬,密密麻麻的记账公式用丝线绣在夹层,“这是我们小两口共同记的家用账,日子过得比蜜甜!”
眼看局势胶着,李大人突然问:“若女子学问超过男子,岂不是本末倒置?”
楚知夏没急着回答,朝门外招了招手。
阿月带着几个孩童走进来,最小的孩子还拖着鼻涕。
“这是学堂办的义学,”她蹲下身子,擦掉孩子脸上的泥,“教男孩读书,也教女孩识字。将来他们一起长大,相互帮衬,这才是大楚的希望。”
楚知夏刚把冻得直哆嗦的小娃,往怀里拢了拢,就听见王学士又在那儿吹胡子瞪眼。
她忽然扑哧笑出声,声音脆生生的,把满堂的沉闷都砸开个豁口:“李大人,您种过地不?”
这话问得满堂老学究愣了神。
李大人捋着胡子:“楚先生何出此言?”
“就拿咱京城郊外的麦子说吧,”楚知夏拍了拍小娃沾着泥的棉袄,“您见过地里只种高秆儿不种低苗的?高秆儿挡风,低苗固土,少了哪样都得减产。男子女子就像这高低苗,凭啥说谁是本谁是末?”
王学士把手里的茶碗重重一墩,茶水溅了满桌:“简直胡扯!孔圣人都说‘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’,女人认字多了,还不得上天?”
“哟,王大人这话可偏心眼儿了。”
楚知夏从教案本里翻出张药方子,纸角都磨卷了,“前儿您孙儿出疹子,是不是喝的城南百草堂的药?那药方子是我学生阿芷改的,比老方子少了三味药,药效反倒快了两天。她要是不认字,能改得了药方?”
陈举人抱着那本翻烂的《烈女传》,梗着脖子喊:“女子就该在家绣花!抛头露面跟爷们儿论学问,像什么样子!”
“样子能当饭吃?”
楚知夏忽然提高了嗓门,铜炉里的火星子都被震得跳了跳,“去年瘟疫那会儿,您家娘子是不是熬了三宿药?她要是不懂药性,敢往药罐子里添东西?全城大夫加起来才多少,要是没那些懂医理的女眷搭把手,您这会儿怕是得给我烧纸了!”
这话怼得陈举人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楚知夏朝门外喊:“阿芸,把你那宝贝疙瘩扛进来!”
个矮壮姑娘应声进来,肩上扛着个带铁齿的木架子,哐当一声放地上。
“这是脱粒机,”楚知夏踩住踏板往下压,铁齿转得呼呼响,“往年十户人家打谷子,得忙到冬至。阿芸琢磨这物件三个月,现在三户人三天就干完,剩下的功夫还能纺线织布换银子。她识的字不多,可账本上的数比算盘还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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