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末夏初的风,已经带上了些许燥热。龙渊——或者说,自称“老渊”的黑袍人——在一个晨雾尚未散尽的黎明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沿海基地外围那片他徘徊了数月的荒原。他没有向任何人告别,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,只在自己的临时栖身处(一个半塌的地窖)留下了一小块用炭笔粗略勾勒了路线和几个标记的兽皮,压在石头下。兽皮的角落,是那个熟悉的、简化的龙绕深渊图腾。
离开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。在过去几个月的“观察”中,基地的重建步伐越来越快,秩序感越来越强。房屋整齐了,道路规范了,分配制度完善了,连人们的表情都逐渐从最初的茫然悲恸,过渡到一种带着疲惫的、专注于眼前生计的务实。这种“重建”自有其力量与美感,但看久了,龙渊却感到一种隐约的……窒息。
太像了。并非指外表,而是那种努力向着“有序”、“高效”、“可控”方向前进的意图,尽管其手段和初衷与“新纪元”天差地别,但那种试图在废墟上建立起清晰蓝图的努力本身,触动了他内心深处关于“路径依赖”的警铃。他害怕看到这个文明,在疗伤的过程中,不知不觉滑向另一种形式的“规划”与“统一”,哪怕是以“为了大家好”的名义。
他需要去看一看,基地之外,这片名为华夏的广袤土地上,战争到底留下了怎样的刻痕,而幸存者们,又在以怎样千姿百态、甚至可能是“错误百出”的方式,顽强地续写着生命的故事。他想看看,在失去强大外力(无论是尸潮还是“新纪元”)的直接压迫后,在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心进行规划和引导的远方,文明的自发修复力,究竟呈现出何种面貌。
他的行囊极简:一个修补过的水囊,几块压实的干粮(用基地分发的配额交换而来),一块防雨的油布,几件换洗的粗布衣物,以及贴身藏着的、那块记录着他最后留言的黑色玉片和几颗预留的奇特种子。武器,他只带了一把磨锋利的短柄柴刀,更多用于开路而非战斗。他的黑袍洗得发白,沾满尘土,很好地融入这战后荒野的背景色。
他选择了一条向西北方向深入的路线。那里曾是人口相对稠密的区域,也是早期尸潮南下和后来“新纪元”部队可能扫荡过的路径,创伤应该更为集中和典型。
最初几日的行程,景象尚在预料之中。焦黑的土地,崩塌的公路桥梁,锈蚀废弃的车辆长龙,以及随处可见的、被植被开始缓慢侵蚀的人类造物残骸。空气中弥漫着荒芜和寂静,只有风穿过残破窗洞的呜咽,和偶尔惊飞的、适应了废墟环境的鸟雀。龙渊走得很慢,常常驻足,用手触摸冰冷的钢铁,用目光丈量倒塌的楼房,试图在脑海中复原它们昔日的模样与功用。这种“复原”毫无效率,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充实,仿佛在触摸一段与他有关又无关的、集体的记忆断层。
五天后,他遇到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幸存者社群。
那是在一个背靠小山、面朝干涸河床的谷地里。几十顶用塑料布、帆布、甚至汽车篷布胡乱搭建的窝棚,散乱地簇拥在一起。窝棚周围开垦出一些大小不一的菜畦,作物长得蔫头耷脑,显然缺乏照料和肥料。空气中混杂着粪便、腐烂物和劣质燃料燃烧的味道。时近正午,却看不到多少人影,只有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在泥地里追逐一只瘦巴巴的野狗,眼神机警而麻木。
龙渊的出现引起了短暂的骚动。几个拿着简陋棍棒、面黄肌瘦的男人从窝棚后警惕地探出头,眼神里充满戒备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陌生人物资的贪婪。龙渊停下脚步,缓缓举起双手,示意自己没有恶意,然后用一种缓慢、清晰的语调表明自己只是一个路过的流浪者,想讨点水喝,并愿意用一点干粮作为交换。
经过一阵紧张而低声的交流,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、缺了颗门牙的男人示意他过去。交换在沉默中进行,男人给了他一瓢浑浊的、带着土腥味的积水,龙渊则掰下一小块坚硬的干粮递过去。男人接过,仔细看了看,嗅了嗅,迅速塞进怀里,眼神缓和了一丝。
“从东边来?”男人哑着嗓子问,口音浓重。
龙渊点头。
“那边……听说打完了?来了很多兵?”男人的消息显然滞后且模糊。
“结束了。在重建。”龙渊简略地回答。
男人“哦”了一声,没什么特别的反应,似乎这个消息对他和他的社群而言,遥远得不如明天能否找到食物重要。他指了指谷地深处:“这里……就我们这些了。以前人多,病的病,跑的跑,被怪物抓的抓……剩下的,凑合活。”
龙渊问他们以什么为生。男人咧嘴,露出残牙:“找呗。地里刨点,山里逮点,废墟里翻点……运气好能找到点旧罐头、没坏的家伙什。”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偶尔……也去‘北沟’那边转转,那边死人多,有时候能摸到点东西,就是……不太平,有‘脏东西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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