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,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,倒映着沿街木楼的飞檐翘角。老镇东头的“李记修伞铺”里,李老头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,烟杆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浸了水的纸,洇开深深的纹路。
铺子角落里堆着几十把待修的伞,竹骨的、钢骨的、油布的、绸面的,最打眼的是墙角那把藏青油纸伞——伞面是上好的皮纸,刷了三层桐油,伞骨是湘妃竹削的,伞柄处缠着褪色的蓝布条,看着有些年头了。这是三天前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婆子送来的,说伞骨总爱“自己动弹”,付了双倍工钱,嘱咐李老头务必修好。
“动弹?我修了四十年伞,还没见过会自己动弹的骨头。”李老头磕了磕烟灰,起身拿起那把藏青伞。手指刚触到伞柄,就觉掌心微微发麻,像有只细弱的虫儿在皮肤下游走。他“咦”了一声,把伞撑开——伞面圆整,竹骨坚韧,哪里有半点毛病?
正琢磨着,门外卷进来一阵风,雨丝斜斜地打在铺子里。李老头手忙脚乱去关窗,回头时忽然发现,那把刚撑开的油纸伞竟转了个方向,伞面正对着漏雨的窗棂,像个懂事的孩子在挡雨。
“活见鬼了。”李老头揉了揉眼睛,走过去把伞转回来。可他刚转身,身后就传来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那伞又慢悠悠地转了回去,伞骨摩擦的声音细碎,像谁在偷笑。
这夜李老头没敢把伞留在铺子里。他把伞捆在自行车后座,叮叮当当地骑回了家。他家在镇尾的老巷里,是座带天井的老宅,院里那棵石榴树被雨打得噼啪响,红得透亮的花苞眼看就要落尽。
临睡前,李老头把油纸伞靠在床头,又找了根麻绳捆了三道。可三更时分,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了。月光从窗纸缝里钻进来,照得屋里朦朦胧胧——那把油纸伞正“站”在地上,伞骨轻轻晃动,像在伸懒腰。捆着的麻绳散落在脚边,打着个规规矩矩的蝴蝶结。
李老头吓得捂住嘴,眼睁睁看着油纸伞“走”到桌边,伞面往桌上一倾,几颗白天晒在碟子里的话梅滚进了伞骨缝里。接着,它又“走”回床边,轻轻靠在床柱上,伞顶还微微晃了两下,像是在打饱嗝。
“你……你是个什么东西?”李老头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
油纸伞没动静,只是伞面轻轻颤动,抖落一片细小的桐油星子,在月光下闪着微光。
从那天起,李老头的生活彻底乱了套。
清晨他总发现自己的旱烟杆被卡在伞骨里,泡过的茶叶渣子塞满了伞柄;他去巷口买豆浆,回头就见油纸伞“跟”在身后,伞骨在石板路上拖出“沙沙”的响,见他回头就赶紧往墙根靠,活像个偷糖吃被抓包的娃娃。
最离谱的是那天他去王寡妇的杂货铺打酱油。刚把酱油瓶揣进兜里,就听身后“哗啦”一声——油纸伞不知何时跟了来,正把王寡妇挂在门口的红绸子往伞面上缠,缠得歪歪扭扭,倒像给伞戴了朵大红花。王寡妇尖叫着说闹鬼,抄起扫帚就打,油纸伞“嗖”地蹿到李老头身后,伞面往他背上一贴,活脱脱一个躲懒的跟班。
“是我家的伞……它、它认生。”李老头红着脸解释,拉着伞就跑,身后传来王寡妇“老不正经”的骂声。
回到家,李老头把伞往地上一扔:“你到底想干嘛?再捣乱我就把你拆了烧火!”
油纸伞在地上转了两圈,伞面朝上,露出伞骨间藏着的半块话梅。过了会儿,它竟慢慢撑开,伞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水痕,弯弯曲曲,像个哭丧的脸。
李老头的心软了。他想起年轻时听师父说过,有些老物件用得久了,沾了人气,说不定就会成精。这伞看着有些年头,许是太孤单了。
“罢了罢了,”他蹲下来,戳了戳伞面,“以后老实点,我就留着你。”
油纸伞像是听懂了,伞面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,凉丝丝的,带着雨后青石板的潮气。
自那以后,油纸伞果然安分了许多。它不再到处捣乱,只是每天清晨把李老头的烟杆摆在桌上,傍晚在门口等他回家。有次李老头修伞时被竹骨扎了手,它竟“走”到水缸边,用伞尖蘸了水,往他伤口上滴——虽然把伤口弄得更疼了,倒也看得出一片好意。
李老头渐渐习惯了这奇特的伴儿。他给伞起了个名,叫“青油”,没事就对着它唠叨:“今天张屠户家的肉又贵了两毛”“西头的石桥又该修了”。青油总是静静听着,偶尔用伞骨敲敲地面,像是在应和。
梅雨季快结束时,镇上出了件怪事。
先是张家的鸡丢了两只,接着是李家的腊肉不见了,到最后连镇长家挂在院里的锦旗都没了影。镇上人心惶惶,都说来了偷东西的贼,还是个专偷零碎物件的贼。
这天夜里,李老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开门一看,是派出所的小王,一脸焦急:“李伯,您瞧见可疑人影没?王寡妇说她看见个黑影往您这巷子里跑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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