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荆州的夏日,湿热更胜往年。镇南将军府邸的书房内,冰鉴散出的些许凉意,难消陈暮心头的万千思绪。他刚结束与张辽、黄忠关于荆南防务及武陵蛮动向的军议,边境压力暂缓,但来自许都的审视目光,却仿佛穿透千山万水,落于肩头,沉甸甸的。
窗外蝉鸣聒噪,他下意识摩挲着怀中那方随身携带的黑色砥石,冰凉坚硬的触感能让他保持冷静。权柄愈重,如临深渊。曹操的厚赏与信重背后,岂能全无顾忌?程昱、贾诩等人功高震主之谗言,未必不曾传入曹操耳中。
思绪翻涌间,亲卫统领陈安轻步而入,呈上一封火漆密信:“主公,许都家书,由崔夫人亲笔。”
“婉儿?”陈暮精神一振,立刻接过。拆开信笺,一股熟悉的、清雅的墨香扑面而来。字迹秀逸而沉稳,一如妻子其人。信中除了寻常问候,细述许都家中近况,父母身体安泰,幼妹学业渐长,更多是宽慰之语。她言道:“夫君南镇荆襄,威德并施,妾在北方亦闻贤名。然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妾深知夫君如砥石,能承千钧,亦望夫君善加珍摄,勿以家为念。家中一切,自有妾操持。”
寥寥数语,如清泉流淌心田,抚平了他连日来的焦躁与孤寂。他与崔婉,十六岁成婚,至今已近三载。她出身清河崔氏,不仅知书达理,更深谙世事人心,沉静聪慧,常能在他困顿之时给予慰藉与提醒。这乱世之中,能有此贤内助,实乃大幸。
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:将婉儿接到襄阳来。
他离家赴荆州已两年有余,昔日少女,今已亭亭。他年过三十,功业初成,却子嗣空虚,于公于私,皆非长久之计。将妻子接来,既可慰藉相思,稳定后方,若得子嗣,亦是维系荆北集团人心的重要一环。
然而,此念一生,另一个更深层的考量随之浮现。曹操多疑,自己都督荆州,位高权重,若将家眷全然置于许都之外,是否会加剧上位者的猜疑?若……若婉儿至此,日后诞下子嗣,或可主动将一子送往许都,名义上是代父尽孝,陪伴曹氏宗亲子弟读书,实则为质,以示自己绝无二心?
此计虽透着无奈与冷酷,却是乱世中求存、取信的常见手段。曹操麾下,将吏送出亲属为质者,并不鲜见。想到这里,陈暮心中已有决断。
次日,陈暮召来心腹长史王粲,屏退左右,将此意道出。
王粲闻言,抚须沉吟片刻,眼中露出赞许之色:“明公此议,公私两便。崔夫人贤德,若能南来,内可安主公之心,外亦可显治理荆州之志——唯有视荆州为家,方接家卷而至。此其一也。”
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:“其二,若他日天佑明公,喜得麟儿……主动奏请朝廷,送一子入许都伴读,或留夫人暂归省亲,皆是向丞相表明心迹的良策。丞相闻之,必当更加释然,明公在荆州行事,亦可少去许多掣肘。”
王粲的分析与陈暮所想不谋而合。陈暮点头:“既如此,便需劳烦仲宣,即刻着手安排。选派得力可靠之人,组建护卫队,务求稳妥隐秘。路线规划,可先经宛城,由于禁将军派兵接应一段,再南下襄阳。沿途郡县,皆需打点妥当。”
“粲明白。”王粲肃然领命,“此事关乎明公家室安危与荆北人心稳定,粲必亲自督办,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“另外,”陈暮补充道,“在府邸后院,择一安静宽敞之所,重新修缮布置,一应用度,按……按婉儿在许都的喜好来办。她素爱竹,可移栽些许翠竹于庭院。”
“是。”王粲微笑应下,他能感受到陈暮话语中那难得流露的温情。
接下来的日子,迎接主母南下的事宜在王粲的主持下,紧锣密鼓而又隐秘地进行着。陈暮同时收到了于禁从宛城的回信,表示将全力保障夫人南下途中的安全。一切,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一个月后,一支看似普通却护卫森严的车队,离开了许都,踏上了南下的官道。崔婉坐在装饰简朴却内部舒适的马车上,掀开车帘一角,回望那渐行渐远的巍峨城池。她心中并无多少离愁,反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此行南下,不仅是夫妻团聚,更是走向一个她完全陌生的环境,走向夫君权力与风险并存的中心。她深知自己的责任——不仅要照顾好夫君的起居,更要成为他后宅的定海神针,处理好与荆州本地官员女卷的往来,为他维系好内闱的稳定。
车队迤逦而行,过颍川,入南阳。路途遥远,舟车劳顿,但对于年轻健康的崔婉而言,尚可承受。她谨守闺训,沿途极少露面,一切事宜皆由王粲安排的管事与于禁派来的军士接洽。
当车队终于抵达宛城,于禁亲自出迎,给予了极高的礼遇,并增派精锐骑兵护送下一段路程。渡过汉水,襄阳那雄伟的城郭终于映入眼帘时,已是夏末秋初。
这一日,陈暮难得地没有身着官服,而是一袭藏青色常服,早早便带着亲卫,候在了襄阳城北门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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