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迈开脚步,不再是试探,不再是摸索,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与和谐,走下山去。
那片刚刚被他用双脚丈量、用心神感悟过的土地,如今在他眼中,已然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。
清晨,天光乍破,薄雾如纱。
赵篾匠赤脚走入田中,身影在晨曦中被拉得修长。
他没有扛来沉重的铁犁,手中握着的,依旧是那根陪伴他多年的竹竿,竿身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发亮,仿佛有了生命。
他深吸一口气,泥土的芬芳混着露水的清冽,涌入肺腑。
随即,他手腕一沉,竹竿精准地刺入土中。
这一掘,看似随意,却蕴含着旁人无法窥见的玄机。
村民们远远看着,早已见怪不怪。
起初,他们也曾疑惑,这涪水村最好的篾匠,为何放下手艺,跑来跟土地较劲?
而且种地的方式如此古怪,不用犁,不用锄,就靠一根竹竿子戳戳点点。
有人笑他是不是疯了,把好好的田地当成了竹席,想在上面编出花来。
可没过多久,所有嘲笑都变成了惊叹。
赵篾匠种下的药苗,长势竟比村里最有经验的老农伺候的庄稼还要茁壮数倍。
那些药苗的根系在地下的分布,蜿蜒盘曲,竟隐隐与人体经络的走向惊人一致!
一个胆大的少年曾凑上前去,看着赵篾匠有条不紊地用竹竿掘土,每一掘的深浅、角度都毫厘不差,忍不住问道:“赵大叔,您这竹竿往地里戳,三寸深就换个地儿,再戳又是五寸深,这是啥讲究啊?您这到底是在种地,还是在给地扎针?”
赵篾匠闻言,直起身,擦了擦额头的薄汗,脸上露出爽朗的笑意:“你这娃儿眼尖!地就是肉,犁就是针。我这一竿子下去,三寸为井,五寸为荥,七寸为输,九寸为经,十二寸为合,分明就是‘五腧穴’对应的五种深度。种下去的是苗,养起来的,是这片土地的‘气’!”
少年听得云里雾里,但看着那一片生机勃勃的药田,又觉得这番话蕴含着天大的道理。
正午,烈日如火,空气都仿佛在燃烧。
赵篾匠蹲在田埂上,拧开水囊,仰头灌了几口。
就在这时,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,一个正在田中劳作的老农,身子一晃,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是中了暑气。
众人七手八脚地围上去,就想把老农扶起来。
“都别动!散开!”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,正是赵篾匠。
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,让慌乱的村民下意识地停住了手。
“给他留出气口!”赵篾匠快步上前,一边说着,一边让众人退开,留出足够通风的空隙。
他自己则迅速脱下身上的粗布外衣,浸入田边的水渠,拎起来时已是湿淋淋的。
他将湿衣挂在竹竿顶端,高高举起,迎着微风缓缓摇动,一时间,一股夹杂着水汽的凉风便朝着老农吹拂而去。
“去,打几桶冷水来,别泼他身上,洒在他周围的地上!”他又对几个年轻人下令。
几人不敢怠慢,立刻取来冷水,均匀地泼洒在老农四周滚烫的地面上。
水汽蒸腾,瞬间带走了大量热量,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湿凉气流环。
做完这些,赵篾匠又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,让他们围坐在老人身边。
“你们,跟着我的节奏,用手掌,轻轻拍他的后背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用手在自己腿上示范,不轻不重,节奏统一,“三息一拍,心要静,气要匀。”
那几个年轻人将信将疑,但还是照做了。
一时间,田埂上出现了奇异的一幕:七八个人围着一个昏迷的老者,整齐划一地拍着背,那节奏仿佛与所有人的心跳都融为了一体。
不到半个时辰,奇迹发生了。
那昏迷的老农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他眼神还有些迷茫,喃喃道:“我……我好像做了个梦,梦见一股清凉凉的气从脚底板钻上来,一直把我托醒了……”
赵篾匠走上前,俯身探了探他的脉搏,这才松了口气,抹着满头大汗笑道:“老哥,那不是梦。是这十个人的心跳,合在一起,给你续了命!”
此事一出,赵篾匠在涪水村的声望,已然近乎神明。
第三日午后,一队浩浩荡荡的仪仗打破了村庄的宁静。
朝廷的使者再次到访,这次带来的,是一块由皇帝亲笔御赐的匾额,上书四个烫金大字——“针祖遗风”,并传下旨意,要为赵篾匠立碑建祠,将其奉为杏林鼻祖。
面对这泼天的荣耀,赵篾匠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,拒不受匾。
他反倒请那惊愕的使者随他走遍整个村落。
他指着村头正在跳绳的孩子们,对使者说:“您看他们跳绳的节奏,一快一慢,这便是针法中的‘迎随补泻’。”
他又指着树下摇扇纳凉的妇人:“您看她扇子的频率,由缓至急,再由急至缓,这便是针法中的‘烧山火’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