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屑簌簌落在涪翁后颈,他捏着青铜钥匙的指节泛白。
谢云消散处的云纹还浮在空气里,像团散不开的雾,而程高的喊声撞破殿门,在石壁间撞出回音。
归墟井的绳子断了——
这声喊让涪翁的指尖猛地一颤。
钥匙上的纹路正贴着掌心传承印发烫,那是三十年来每次收徒时浮现的灼痛,此刻却带着种异样的圆满。
他低头看向匣底的钥匙,忽然想起谢云最后说的替我看看外面的春天,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。
程高!他清了清嗓子,声音在石殿里撞出瓮鸣,先去取三捆葛藤,再把我鱼篓里的艾草点上。话音未落,殿外的脚步声已拐向偏道。
涪翁弯腰拾起谢云留下的银针,针尾二字在夜明珠下泛着幽光,像两根细针扎进他眼眶。
青铜钥匙插入石殿尽头锁孔的瞬间,整座秘藏发出闷雷般的轰鸣。
涪翁后退半步,袖中归元针突然震颤,竟在他腕间勒出红痕——这是自他入玄针境后,银针第一次主动示警。
石顶的藻井裂开蛛网纹,几缕天光从裂缝漏下,照在墙根积灰的石台上。
那里整整齐齐码着半人高的竹简,每卷都裹着褪色的绢帛,最上面一卷的帛书上,二字虽已斑驳,却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。
是了。他低笑一声,指腹抚过传承印。
这枚跟着他三十年的青铜古印,此刻在掌心翻涌着金光,印面的残篇断句突然连成完整的铭文:《黄帝外经·针经》全本。
石屑还在往下掉,他却听见二十年前太医院的更漏声,谢云举着油盏说等我们修完医典,要让天下医者都能摸着石头过河。
现在石头在这儿了。涪翁解下腰间鱼篓,将两枚银针轻轻放进去。
鱼篓里还沾着今早涪水的湿腥气,混着石殿里陈腐的土味,倒像某种奇异的传承。
他深吸一口气,玄针从袖中滑出,在指尖转出银亮的弧。
五气调和术。他默念着,银针突然没入左肩云门穴。
石殿里的光线骤然扭曲,东墙浮起青木之气的苍翠,西墙腾起燥金之气的冷白,南墙跃动着赤火的流焰,北墙漫开黑水的幽蓝,中央土黄色的气团缓缓旋转,将所有竹简卷进漩涡。
涪翁额角沁出汗珠,玄针在周身十二大穴间穿梭,每刺一针,就有几枚竹简地拍在石台上。
手太阴肺经,起于中焦......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念诵,与传承印的铭文重叠。
当最后一枚刻着赤针活命术的竹简地落在最上层时,整座石殿突然安静下来。
天光从藻井裂缝直照下来,将所有竹简染成金色,连绢帛上的霉斑都成了岁月的勋章。
涪翁跪在石台前,指尖拂过赤针活命术四个字。
这是他在天禄阁火场里最后摸到的残页,当时火苗舔着竹简,他护着半卷《针经》在焦土上滚,谢云拽着他的后领喊活下来比什么都强。
现在这卷失传的秘书就躺在他手底,墨迹还带着新刻的锋锐,像谢云当年在太医院抄医案时,笔尖戳破竹片的力道。
不能再丢了。他站起身,归元针在掌心转了个圈,得设个门槛。
石殿西墙的青石板突然发出脆响,涪翁挥针点向二穴,震落的石屑中露出半面空墙。
他取过谢云留下的银针,在墙上划出七道深痕——第一道是试针活人,第二道是破局救婴,直到第七道心无杂念,每道痕里都渗着银针上的血珠。
最后他用归元针蘸着自己的血,在墙顶刻下医道无疆,唯心可承。
程高!殿外传来葛藤摩擦石壁的声响,涪翁将《针经》全本收进鱼篓,又把青铜钥匙挂在腰间。
他望着谢云消散处,抬手抹了把脸,指腹沾到的却不是泪,是石屑混着汗的咸涩。
师父!程高的身影挤进门来,肩头搭着三捆葛藤,发梢还滴着水,归墟井塌了半边,我用葛藤先......他的话卡在喉咙里,目光扫过石台上空的五行气团,扫过墙上的血字,最后落在涪翁怀里的鱼篓上。
涪翁拍了拍程高的肩,鱼篓里的竹简发出细碎的响,该回涪水了。
殿外的风突然大了,卷着湿润的水汽灌进来。
涪翁嗅着那熟悉的潮腥,想起谢云说替我看看涪水涨潮。
他脚步顿了顿,侧耳听见远处传来江水拍岸的轰鸣,像极了当年在疫区,病人们咳出的最后一口气,又像现在鱼篓里医典跳动的脉搏。
程高已经当先走出门去,葛藤在他手里绷成弦。
涪翁摸了摸腰间的钥匙,转身看了眼石殿——石壁上的血字还在渗着淡红,五行气团渐渐消散,只余那卷《针经》在鱼篓里,随着他的脚步,一下一下撞着他的肋骨。
春天该到了。他低低说,抬脚迈进殿外的光里。
涪水的潮声更近了,混着程高催促的师父快点,在山风里荡成一片。
涪水的晨雾还未散尽,程高的青布包袱已被江风吹得鼓鼓囊囊。
他站在竹筏边,望着师父腰间晃动的鱼篓——那里面躺着《针经》全本与新誊的《诊脉法》,竹片相碰的轻响像极了当年雪夜叩门时,冻僵的手指敲在草庐木门上的声音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