涪水的夜雾裹着江风扑来,王二狗裹紧粗布外衣,望着船头摇晃的渔灯。
他脚下的木船随着水波轻晃,不远处的芦苇荡里传来夜鹭的低鸣——这景致太熟悉了,像极了半月前他跟着师父蹲在江边补渔网的某个黄昏。
总算回来了。他伸手捞起一把江水,凉意顺着指缝渗进骨头里,前儿在秘境里看那老坟,我还以为咱们要永远困在石头堆里呢。
船尾传来竹篙点水的轻响。
李柱国的斗笠压得低,只能看见半张紧绷的下颌线。
他掌心托着枚银针,针身映着渔火,在掌纹里缓缓旋转,像枚被揉碎的星子。
这平静...太反常。
王二狗的手顿在半空。
师父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竹片,刮得他后颈发寒。
他想起方才在医冢前,那些银针化作光瀑钻进骨头时,师父鬓角的白发在风里乱颤——可现在,那抹白却像根绷直的弦,让整个人都透着股山雨欲来的劲。
您是说...王二狗咽了口唾沫,那些追咱们的人?
李柱国突然收了银针。
针囊在腰间撞出的一声,惊得船头的鸬鹚扑棱着翅膀飞进雾里。
他望着江对岸黑黢黢的山影,喉结动了动:天禄阁烧了三年,该烂在灰里的事,偏有人当宝贝似的扒拉。
夜更深了。
王二狗裹着破棉絮蜷在舱角,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,听见船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
他眯眼望去,师父还立在船头,斗笠早被风掀到脚边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柄插在江里的剑。
第二日清晨,雾散得极快。
王二狗蹲在船头啃冷炊饼,看师父把最后几枚银针收进针囊。
竹篙一点,小船便往上游的山道去了——那里有片老松树林,是回草庐的必经之路。
师父,您说程高师兄会不会又把药罐子熬糊了?王二狗掰了半块炊饼扔给跟船的黄狗,上回他说要给您炖补汤,结果把灶屋烧了个窟窿。
回答他的是松树林里突然炸开的鸟鸣。
李柱国的动作比声音更快。
他反手扣住王二狗的后领,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拽到身后。
王二狗只觉腰间一痛——是师父的指甲掐进了肉里,别动,有箭!
破空声从头顶压下来。
王二狗抬头,看见三支羽箭裹着冷风扎来,箭头泛着幽蓝的光。
他本能要躲,却被师父的手臂箍得死紧。
下一刻,三枚银针从李柱国指缝激射而出,叮、叮、叮三声,羽箭歪歪斜斜扎进旁边的老松树,箭尾还在簌簌发抖。
果然还是来了。李柱国的声音像块冰,顺着王二狗的后颈往下滑。
他松开手,王二狗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粗布衣裳早被冷汗浸透。
松树林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。
七八个黑衣人从树后转出,为首者穿着月白锦袍,腰间玉佩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。
他抚了抚袖口的云纹,露出个阴恻恻的笑:李柱国,别来无恙啊?
王二狗盯着那人的脸。
他生得极白,眼尾却带着股狠劲,像条吐信的蛇。
赵景明。李柱国突然笑了,笑得王二狗心里发毛,你爹私藏《黄帝内经》残卷的事,我在天禄阁当校书官时就查得明明白白。
怎么,你爹死在诏狱里的滋味,隔了三年才尝够?
赵景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。
他猛地扯开腰间玉佩,玉坠砸在地上,露出里面裹着的半片绢帛——王二狗眼尖,看见上面画着针穴图,墨迹早被血浸得模糊。
我爹是为了保护医典!赵景明的声音发颤,你倒好,为了个虚衔,把他的心血全献给刘家人!
现在倒说什么天下人的医道,你配么?
李柱国摸出那枚金尾龙纹针,在指尖转了个圈。
针身映着他的眼,亮得像要烧起来:你爹藏的是私货,我护的是活人。他抬手指向赵景明心口,当年天禄阁着火,你爹抱着绢帛往密道跑,我抱着医简往火里冲——你说,谁配谈医道?
林子里的风突然变了方向。
王二狗听见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轻响,转头望去,几个黑衣人已悄悄绕到了他们身后。
赵景明盯着李柱国手里的针,嘴角慢慢扯出个笑:当年你能烧了我爹的密道,今天我就能烧了你的医道。他抬手一挥,
松针簌簌落进王二狗的衣领。
他摸向腰间的针囊,却发现师父的手已经按在了他手背上。
李柱国的掌心滚烫,像块刚出炉的铁:记着,扎针要稳。
王二狗望着师父的侧脸。
晨光里,那些新添的白发泛着银芒,可他的眼睛比三年前在江边骂人时更亮——亮得像要把这整片松林,连带着这些举刀的黑衣人,都烧出个透亮的窟窿来。
林外传来涪水的涛声,混着刀剑相击的脆响,漫山遍野地涌了过来。
松针落地的轻响被刀剑出鞘的嗡鸣碾碎。
赵景明话音未落,七个黑衣人已呈扇形包抄过来,刀鞘上的铜环撞出细碎的响——这是死士特有的暗号,王二狗曾在师父讲的宫闱旧事里听过,此刻后槽牙咬得发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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