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雾未散时,涪翁的船已靠了岸。
程高背着药囊跳上青石板,鞋跟撞出清脆的响;王二狗攥着鱼篓绳的手沁出冷汗,指节发白——他看见山坳里的炊烟不是飘着,是在往上窜,像被什么扯着往天上拽。
着火了!王二狗突然喊出声。
晨雾被热流撕开条缝,青瓦屋檐正吐着暗红的火舌,火舌舔过布幡,字先着了,字的墨色在火焰里蜷成焦黑的卷须。
涪翁的瞳孔骤缩。
他分明算着三日后才到,可太医院令的手比信鸽还快。
江风卷来焦糊味,混着干草燃烧的苦,他听见火场里传来孩子的哭嚎,像根细针扎进太阳穴——那是他最熟悉的声音,当年天禄阁起火时,藏书楼里的竹简炸裂声也是这样,夹着宫人救火的喊,最后全被火舌吞了。
程高!他反手抓住徒弟的手腕,指腹压在程高寸关尺的位置,触感是年轻人急促的脉,带王二狗绕到后墙,用你们昨夜磨的竹钉撬窗。程高的喉结动了动,刚要问师父你去哪,涪翁已经解下腰间的针囊,青铜传承印撞在青石上发出闷响,我去火场里找东西。
王二狗突然拽住他的衣角:师父,我跟你——
听着!涪翁弯腰把鱼篓塞进王二狗怀里,篓底压着半块火折子,你水性好,去河边担水泼后巷,那些柴垛烧起来能掀了半座山。他的声音像淬了冰,可指尖却在王二狗后颈的风池穴上轻按两下,那是当年教他扎针时的习惯动作,救人比救火急,先把困在灶房的老妇人背出来,她脚腕去年被蛇咬过,使不上力。
王二狗突然懂了。
师父总说医道在人心里,可人心要活着,才能装得下医道。
他抹了把脸,鱼篓往肩头一甩,撒腿往河边跑,草鞋踩得青石板哒哒响。
程高跟着他跑了两步,又回头看师父——李柱国已经冲进火场,粗麻衣角被火星子燎出几个洞,像朵开败的野菊。
火场里的烟比雾浓十倍。
涪翁眯起眼,右手三根银针夹在指缝,沿着廊柱摸索。
他记得蜀地医馆的格局,药柜在东厢房,典籍该在西墙的檀木柜里。
火舌舔着房梁,有块烧断的椽子砸下来,他侧身避开,左腕的传承印突然发烫,二字在皮肤下泛着微光——这是当年抄《针经》残卷时,在天禄阁被火舌舔过的位置,现在倒成了引路灯。
在这儿!他摸到檀木柜的雕花把手,烫得指尖发疼。
柜门半开着,里面的书册已经烧了大半,最底下却压着本蓝布封面的抄本,封皮上伤寒杂病论五个字被火烤得发脆,可内页还泛着竹纸的青。
涪翁刚要抽书,书页间突然飘出股腥甜气,他立刻屏息——是乌头粉,混在典籍里,等书被烧时毒烟就会漫开,把救火的人全放倒。
玄针出鞘。
他捏着三寸长的银针,沿着人中、迎香、地仓三穴快速刺入,针尾微微震颤,像三根小旗子在烟里招摇。
这是闭息三针,能暂时封闭口鼻周围的经络,把毒气挡在体外。
涪翁咬着牙把书往怀里塞,另一只手用银针挑开书页,那些乌头粉簌簌落在地上,他摸出火折子点燃,青黑色的烟腾起又散,比火场里的烟干净许多。
师父!程高的声音从东边传来,带着哭腔,张伯他......
涪翁转身,看见程高抱着个老人从浓烟里钻出来。
老人是医馆的坐堂大夫,此刻衣襟焦黑,嘴唇乌青,手腕上的脉跳得比蛛丝还轻。
涪翁把书往程高怀里一塞,指尖搭在老人寸口,脉像游丝,随时要断。
取赤针。他的声音冷静得像冰,程高立刻从药囊里摸出细如牛毛的赤针,针身泛着暗红,是用朱砂淬过的。
涪翁捏住老人的指尖,十二井穴依次刺入——少商、商阳、中冲、关冲、少冲、少泽,每刺一针,老人的手指就颤一下,像枯枝抽了新芽。
呼——老人突然咳出口黑血,眼皮动了动。
涪翁又换了玄针,针尾系着的艾草团被火烤得冒烟,他在老人的气海、关元、命门连扎三针,针下有热流顺着经络游走,老人的胸膛终于开始起伏,虽然慢,却像春河开冻,有了活泛的声儿。
这......这是起死回生?不知谁喊了一句。
火场外围已经围了百姓,有人举着水桶,有人抱着被救的孩子,此刻全静了,连火舌舔房梁的劈啪声都显得轻了。
放肆!突然有人大喝。
穿玄色官服的人从人群里挤出来,腰间挂着医衡会的铜牌,在火光里晃得人眼疼,私藏禁书,勾结逆党,本使要......
涪翁抬头,眼神像刀。
他摸出根青针,针身泛着幽蓝,是用青竹炭淬过的。练泉穴。他轻声说,指尖一弹,银针破空而出,正扎在那官员喉结下方。
官员的嘴张得老大,却发不出声,只有嗬嗬的喘气声,像被掐住脖子的鸭。
廉泉主舌本。涪翁拍了拍程高怀里的书,他要说私藏禁书,我便封他舌;他要说勾结逆党,我便封他喉。人群里有人笑出声,接着是一片嗡嗡的议论:原来医衡会的使者,舌头还没根针硬?早听说太医院的人只会扎贵人,扎不了百姓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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