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巷的晨雾还没揉开,“德仁堂”的铜环就先醒了。这次不是林薇他们怯生生地轻叩,是苏掌柜特意敞了半扇门,铜环挂在门框上,风一吹就“当啷当啷”晃,比上次沉冷的声响暖了三分,像老巷人晨起打招呼的“早啊”。
林薇站在门槛外,手里攥着张折了三道痕的采访清单——是昨晚熬夜改的,原来写满“采访问题1、2、3”的生硬条目,全改成了“苏爷爷的老铜秤用了多少年”“药柜抽屉的纸签是谁写的”,字迹旁边还画了小括号,注着“轻声问,别催”,是江屿睡前提醒她的。她穿了件浅杏色的小衫,是上次江屿说“衬老巷的晨雾”的那件,衣角被手心里的汗浸得发潮,连呼吸都放轻了,怕惊散了这好不容易来的“松口”。
“进来吧,门没锁。”
苏掌柜的声音从铺子里飘出来,混着浓得化不开的药香——比上次多了点陈皮的甜,是特意泡了茶。林薇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:江屿拎着个半旧的牛皮本,封皮上印着“老城物件记录”,是他专门用来记老巷细节的,里面夹着上次拓的青石板纹路;顾妍攥着录音笔,笔帽都没敢拔,生怕“咔嚓”声吓着人;周浩背着相机,镜头盖没打开,只悄悄把镜头对准了门楣上的干艾草;小王最紧张,手里藏着个刚刻了一半的迷你铜秤,是昨晚熬到半夜做的,想当“见面礼”,却攥得手心发潮,怕苏掌柜不喜欢。
“苏爷爷,我们来了。”林薇跨进门时,脚步轻得像踩在晨雾里。苏掌柜正坐在柜台后的老竹椅上,手里捧着个粗瓷杯,杯沿缺了个小豁口,跟陈叔的搪瓷缸是“老伙计”款,里面泡着陈皮茶,茶汤澄黄,飘着两片皱巴巴的陈皮,像老巷墙根的枯叶。
“坐。”苏掌柜指了指柜台前的小马扎,是以前街坊抓药时坐的,凳面被磨得发亮,边缘还留着个小小的牙印——张师傅说,是苏掌柜孙子小时候咬的,现在那小子都上大学了。林薇刚坐下,就见苏掌柜从柜台下摸出个铁皮盒,打开来,里面是包用牛皮纸裹着的芝麻酥,正是上次林薇留下的,纸角都被摸软了。
“江小子说你懂老木头?”苏掌柜没看林薇,先跟江屿搭了话。江屿刚把牛皮本放在柜台上,闻言抬眼笑了,指尖轻轻碰了碰柜台边缘——是老榆木的,木纹里嵌着经年的药渍,深一块浅一块,像老巷的地图:“苏爷爷好眼光,这柜台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榆木吧?质地密,耐潮,放药材最合适。”
这话一出口,苏掌柜的眼睛亮了亮,手里的粗瓷杯顿了顿:“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
“看木纹和包浆。”江屿起身走到柜台前,指尖顺着木纹轻轻划,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它,“老榆木的木纹粗,有‘山水纹’,而且这柜台用了快七十年,天天摸、天天擦,包浆是润的,不是后来上漆的亮。”他指着柜台角落的一个小坑:“这是以前放戥子的地方吧?戥杆磨出来的印子,跟我爷爷以前的老秤盘印子一样。”
苏掌柜这下是真惊讶了,他放下杯子,从柜台里拿出那把用了四十年的老戥子,递到江屿手里:“你小子还真懂行!这戥子是我爹传我的,当年他教我认刻度,就让我天天把戥子放这坑里,说‘放正了,秤才准;心正了,药才真’。”
江屿接过戥子,指尖摩挲着黄铜秤杆,刻度细得像头发丝,是岁月磨出来的清晰:“这戥子的秤星是银嵌的,几十年都不褪色,以前只有老药铺才用这么讲究的物件。”他转头看向林薇,眼神里带着点笑意,轻声说:“你看这秤杆顶端的小铜帽,磨得发亮,是三代人捏出来的温度,这个细节一定要画进去,比任何文字都有劲儿。”
林薇赶紧低头,在速写本上飞快地画——先画戥子的轮廓,再重点圈出顶端的铜帽,旁边写着“银秤星+包浆铜帽,三代人温度”,笔尖顿了顿,又添了句“苏爷爷说‘心正药真’”,字迹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。她之前只想着画药柜、画匾额,却没注意到这戥子上的小铜帽,是江屿提醒她,才明白“老物件的魂,在这些摸出来的细节里”。
顾妍也松了口气,悄悄拔了录音笔的笔帽,声音调得最小:“苏爷爷,您这药柜上的纸签,都是您写的吗?”她指着最上层的“当归”抽屉,纸签泛黄,字迹遒劲,带着点老派的工整。
“大部分是我写的,最上面两排是我爹写的。”苏掌柜起身,走到药柜前,打开一个抽屉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当归,根须完整,带着淡淡的药香,“我爹写字比我工整,他说‘药名写清楚,抓药才不会错’,当年他教我认药,就站在这药柜前,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教,说‘当归补血,要选根粗的;黄芪补气,要选断面有金心的’,现在我闭着眼都能摸出哪味是哪味。”
周浩赶紧举起相机,镜头对准药柜——阳光透过窗棂,落在泛黄的纸签上,落在苏掌柜的手上,他的手指关节粗大,却灵活地翻拣着药材,每一根都捏得仔细,像在摸自家孩子的头。小王蹲在旁边,偷偷把藏在身后的迷你铜秤拿出来,放在柜台上,铜秤上刻着个小小的“准”字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:“苏爷爷,这个...给您,我刻的迷你戥子,跟您的老戥子一样,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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