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晓是被樟木箱的霉味呛醒的。
灵堂的白幡还垂在黑瓦檐下,梅雨已经下了三天,瓦当滴下的水线在青石板上砸出浅坑,混着香灰晕成灰黑色的浊流。舅妈从里屋走出来时,青布围裙上还沾着灶灰,手里攥着个四方的布包,布面是洗得发白的靛蓝,边角磨出了毛边,像块压在箱底几十年的旧帕子。
“你外婆走前三天,把自己关在灶房里弄的。”舅妈声音发颤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布包被她捏得变了形,“说一定要留给你,再三嘱咐,头七之前不能拆,更不能吃。”
林晓伸手接过布包,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,裹得紧实,隔着布料能摸到叶片的纹路。布包带着樟木箱特有的沉木味,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气,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。她低头看了眼布包上绣的纹样——是朵早就褪色的荷花,针脚歪歪扭扭,是外婆年轻时的手艺。记忆里,外婆的手总不闲着,要么攥着粽叶,要么拿着针线,指尖永远沾着洗不掉的墨绿,连缝补衣服时,线脚里都能掺进点粽叶的碎渣。
“知道了。”林晓把布包塞进随身的帆布包里,拉链拉到一半,又想起什么,回头问,“外婆走的时候,没说别的?”
舅妈愣了愣,眼神飘向灵堂中央的黑白照片——照片里的外婆梳着整齐的发髻,嘴角抿成一条线,眼神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执拗。“就反复念叨‘裹紧点,别漏了’,跟魔怔了似的。”舅妈叹了口气,伸手抹了把眼角,“你也别多想,老人嘛,走之前总有些糊涂话。头七过后你把粽子吃了,也算是了了她的心愿。”
林晓没再接话。她和外婆不算亲,甚至有些生分。母亲在她十岁那年就带着她离开了乡下,理由是“受不了老太太的古怪”。母亲很少提外婆,偶尔说起,也总带着怨怼,说外婆一辈子偏执,连包粽子都要比别人裹得紧三倍,绳线勒得粽叶发皱,煮出来的粽子硬得能硌牙。只有一次,母亲喝醉了,抱着她哭,说当年要是没跑,说不定现在……话没说完,就被自己掐断了。
葬礼结束后,林晓没多留,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往县城赶。帆布包里的布包硌在腰侧,像块小小的石头。车窗外的稻田飞快后退,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晕出一片模糊的绿。她掏出手机,想给母亲打个电话,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,还是放下了。母亲半年前查出了胃癌,现在还在医院化疗,她不想用外婆的事再让母亲心烦。
回到市区的出租屋时,已经是傍晚。屋子里积了层薄灰,是她去乡下这几天落的。她把帆布包扔在沙发上,径直走向卫生间,拧开热水器,想洗个热水澡驱散身上的寒气。水流哗哗地响,热气很快弥漫了整个卫生间。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,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,额前的碎发被水汽打湿,贴在皮肤上。
洗完澡,她裹着浴巾出来,路过沙发时,瞥见了那个靛蓝布包。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,布包好像比白天更鼓了点,而且那股潮湿气更重了,隐隐还掺了点土腥味。她皱了皱眉,伸手把布包拎起来,想放到阳台上去透透气。刚碰到布包,指尖就传来一阵凉意,不是布料该有的温度,倒像是摸在了一块浸在水里的石头上。
“奇怪。”林晓嘀咕了一句,还是把布包放到了阳台的窗台上。窗外的路灯亮了,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照在布包上,把布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像个蜷缩的小动物。
接下来的几天,林晓一边忙着上班,一边还要抽时间去医院看母亲,日子过得像上了发条。她几乎忘了阳台窗台上的布包,直到头七前一天晚上,她从医院回来,刚打开门,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——是粽叶的清香,混着点糯米的甜气。
“哪来的味道?”林晓疑惑地皱了皱眉,顺着味道走到阳台。窗台上的布包好好地放着,拉链没动过,可那股粽叶的香味却越来越浓,甚至比她在乡下灶房里闻到的还要清晰。她伸手摸了摸布包,还是凉的,而且好像更沉了点。
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没打开布包。舅妈说过,头七之前不能拆,她虽然不信这些忌讳,但外婆刚走,她不想违逆老人最后的心愿。
头七那晚,林晓睡得很不安稳。梦里全是乡下的场景,外婆坐在门槛上,手里攥着粽叶,指尖的墨绿像染上去的一样,怎么也洗不掉。老人低着头,嘴里反复念叨着“裹紧点,别漏了”,声音忽远忽近,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。她想走近点,问问外婆到底在说什么,可脚像灌了铅一样,怎么也挪不动。突然,外婆抬起头,脸上没有眼睛,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,窟窿里塞满了细小的粽叶,正一点点往外冒……
“啊!”林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,心跳得飞快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。屋子里很静,只有冰箱低沉的嗡鸣声。她喘了口气,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,以为只是个噩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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