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洼村口有口老井,井口用青石垒着,里面积着不知多少年的湿滑苔藓,墨绿色的,腻着一层油光。
井水极深,扔块石子下去,好半天才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砸进了地心。
村里的老人说,这井打从有村子起就在了,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,也吞没了不少冤魂。
所以规矩多,忌晦气重的东西靠近,更不许往井里吐口水、扔污秽,怕惹恼了井里的“东西”。
村西头的马二赖子,是村里出了名的混不吝。
偷鸡摸狗,好吃懒做,三十好几了还光棍一条,守着祖上传下来的两间快塌了的土坯房过活。
他爹妈死得早,没人管束,越发肆无忌惮。
村里人见了他都绕着走,生怕被他沾上。
这年夏天,天旱得厉害,日头毒辣辣地烤着,地里的庄稼都耷拉着脑袋。
老井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,打上来的水带着一股土腥气。
马二赖子家里断了粮,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,在村里转悠了半天,也没寻摸到可以偷可以借的。
最后,他把主意打到了同宗的马老栓头上。
马老栓是个老实巴交的光棍老汉,平时以劁猪骟羊为生,手里应该攒着几个钱。
半夜,月黑风高。
马二赖子揣了把生锈的匕首,翻墙进了马老栓家。
马老栓睡得沉,被惊醒时,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。
“老栓叔,借几个钱花花。”
马二赖子压低声音,眼里闪着饿狼般的光。
马老栓又惊又怒,挣扎着低吼:“二赖子!你个畜生!我是你叔!”
“叔?有钱就是叔!拿来!”
马二赖子手下用力,刀刃划破了老栓颈间的皮肤,渗出血珠。
两人在黑暗中扭打起来。
马老栓年纪大了,哪里是年轻力壮的二赖子的对手,混乱中,只听“噗嗤”一声,那柄生锈的匕首,竟意外地、深深地捅进了马老栓的心窝。
马老栓身体一僵,眼睛瞪得滚圆,死死盯着马二赖子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,然后头一歪,没了气息。
马二赖子也傻了。
他只想抢钱,没想杀人。
看着马老栓逐渐冰冷的尸体,和无心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皱巴巴的毛票,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。
他慌慌张张地用破被子把尸体一卷,趁着夜色深沉,背起尸体就往外跑。
去哪里?乱葬岗太远,容易被发现。埋自家院里?挖坑动静太大。
他跑着跑着,一抬头,看到了村口那口黑黢黢的老井。
对,扔井里!神不知鬼不觉!
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井边,四周寂静无人,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。
他把背上沉重的包裹卸下来,刚要往井里推,忽然想起村里的禁忌,心里打了个突。
可回头看看来路,仿佛能听到追兵的脚步声,他把心一横,骂了句:“狗屁规矩!死了干净!”
用力一推。
那卷着尸体的破被子,无声无息地滑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。
隔了许久,才从极深极暗的井底,传来一声沉闷的、像是砸烂了什么的落水声。
马二赖子瘫坐在井边,浑身都被冷汗湿透。
他大口喘着气,不敢久留,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。
一夜无话。
第二天,马老栓失踪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。
有人猜测他是去找远房亲戚了,有人说他可能失足掉进了哪条山沟。
马二赖子混在人群里,也跟着假意猜测,心里却咚咚打鼓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马老栓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渐渐地,也就没人再提了。
只是,村口那口老井,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。
先是井水。
打上来的水,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、像是铁锈又像是腐烂东西的腥气,烧开了也去不掉。
用这水煮饭,饭粒发黑;浇菜,菜苗蔫黄。
村里人开始嘀咕,但天旱,别的水源更远,也只能将就着用。
接着,是声音。夜深人静时,住在井边近的几户人家,偶尔会听到从井的方向传来一种奇怪的声响。
不是水声,更像是……一种细微的、黏腻的摩擦声,像是有东西在湿滑的井壁上,慢慢地、一下一下地爬挠。
“怕是井龙王不高兴了。”有老人忧心忡忡地说。
马二赖子更是心惊胆战。
他不敢再去井边打水,宁可跑远路去山涧挑。
每天晚上,他都睡得极不安稳,一闭眼就是马老栓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,和井底那沉闷的落水声。
怪事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。
村里第一个遭殃的是快嘴李婶。
她那天在井边洗衣裳,跟人闲扯,说着说着就说到马老栓失踪的事,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:“我看啊,没准是被人害了,扔进这井里了……”
话刚说完,她脚下一滑,整个人竟一头栽进了井里!
幸好旁边有人手快,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,才把她捞了上来。
李婶吓得魂飞魄散,回家就病了一场,再也不敢靠近井边,更不敢再提马老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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