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那地方,河网密布,最大的那个湖,叫月亮湖。
湖水深,颜色墨绿,老人们说,湖底沉着我们祖祖辈辈的秘密。
最大的禁忌,是关于月亮湖中心那片水域的。
平日里,打渔行船都绕着走。
尤其到了农历十五月圆之夜,更是绝对不能靠近。
湖面会起一种奇怪的薄雾,白茫茫的,贴着水皮子飘。
雾里,偶尔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敲锣打鼓声,还有很多人喧哗说话的声音,听不真切,但热闹得很,像是在办什么喜事。
老人说,那湖底,沉着我们李氏家族的祖祠。
百多年前,一场罕见的大水淹了整个祠堂,连同里面供奉的牌位、还有当时正在里面议事的十几位族老,一起沉了下去。
从此,那祠堂就在水底扎了根。
每逢月圆,阴气最盛的时候,祠堂里的“人”就会“醒”过来,照常“过日子”。
你若是靠得太近,被那热闹吸引,或者……被它们发现了你,就可能被“请”下去,再也上不来了。
“那不是雾,是水底泛上来的阴气。”
我爷爷,上一任的守祠人,在世时常指着那片水域对我说,
“那声音,也不是给人听的。”
我接替爷爷成了守祠人,其实也没什么可守的,就是守着湖边那间破旧的、早已没了香火的岸上祠堂,偶尔清理一下杂草,更重要的是,盯着月亮湖,尤其是月圆夜,防止有不知死活的外人或者本村不信邪的愣头青靠近那片禁地。
村子偏僻,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,留下些老弱妇孺,对这禁忌敬畏得很,倒也没出过什么事。
直到那个叫阿豪的年轻人回来。
阿豪是村里李老棍的儿子,在城里读了几年书,开了眼,回了村就看啥都不顺眼,尤其看不起我们这些还守着老规矩的人。
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:“都什么年代了,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!那湖底下有祠堂?还有鬼开会?笑死人了,那是声波折射!懂吗?科学!”
他爹李老棍拿他没办法,只能唉声叹气。
这年中秋节,月亮又大又圆,像个冰冷的银盘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。
月亮湖中心,果然又升起了那标志性的薄雾,朦朦胧胧,将月光滤得一片惨白。
我按照惯例,搬了把竹椅,坐在岸上祠堂门口的台阶上,远远望着湖面。
夜风带着水汽,凉飕飕的。
没过多久,就看见阿豪和他几个同样从城里回来的朋友,提着啤酒,吵吵嚷嚷地来到了湖边。
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,还抬着一条小木船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,赶紧起身喊道:“阿豪!回来!今晚不能下水!”
阿豪回头看了我一眼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:
“三叔公,又来看‘鬼唱戏’啊?您老慢慢看,我们哥几个今天就要去湖中心,看看底下到底有没有龙宫!”
他那几个朋友也跟着起哄。
“阿豪!那不是闹着玩的!快回来!”
我急了,往前跑了几步。
可他们已经把船推下了水,嘻嘻哈哈地跳了上去,划着桨,径直朝着湖中心那片被薄雾笼罩的水域去了。
我跺着脚,心里又气又急,却毫无办法。
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小木船,像一片叶子,一点点被那惨白的雾气吞没。
起初,还能听到他们放肆的笑声和划水声。
渐渐地,声音小了。
湖面上的雾气,似乎比往年更浓了一些,那雾里的锣鼓声和喧哗声,也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,比以往清晰。
我屏住呼吸,死死盯着那片浓雾。
忽然,船上的说笑声戛然而止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声短促的惊叫,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。
然后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那水底传来的、虚无缥缈的喧闹声,还在继续,甚至……更清晰了。
我仿佛能听到有人在划拳,有人在唱喏,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。
我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“阿豪!阿豪!”
我朝着湖面大喊,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传出去老远,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那浓雾翻滚着,小木船的影子在里面若隐若现,却一动不动。
过了不知道多久,也许是一炷香,也许更长,那浓雾开始慢慢变淡,水底的喧闹声也渐渐低下去,最终消失了。
月亮依旧明晃晃地照着,湖面恢复了平静,像一块巨大的墨玉。
那条小木船,孤零零地漂在湖心,随着微波轻轻晃动。
我赶紧找了条船,划过去。
靠近了,看清船上的情形,我浑身的血都凉了。
船上,只剩下阿豪的那几个朋友。
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,脸色惨白,像是被抽走了魂,紧紧蜷缩在船底,浑身湿透,不停地发抖。
问他们什么,他们都只是摇头,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阿豪,不见了。
船上没有搏斗的痕迹,也没有血迹。就像他凭空蒸发了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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