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临海镇,靠海吃海。大海养育了我们,也吞噬了我们。
老辈的渔民嘴里,总念叨着各种“海忌”——女人不能上船,出海不说“翻”、“沉”,筷子不能插在饭上……但最要紧的一条,是关于“海祭”。
每年谷雨前后,第一次大潮汛出深海前,镇上必须举行海祭。
不是祭妈祖,是祭“那一位”。
没人说得清“那一位”究竟是什么,是海龙王?是某个淹死的海神?还是更古老、更不可名状的东西?
只知道,若不祭祀,出海必定遭殃。
祭祀由镇上最年长的海佬主持,在我记忆里,就是皱得像核桃皮、浑身散发着海腥味的七太公。
祭品极其讲究:三牲必须是黑毛猪、白羽羊、红冠鸡,而且都得是活的。
最重要的是,需要一对童男童女——不是真人,是用深海捞上来的阴沉木雕成的木偶,穿上特制的海藻衣,称为“海童子”。
七太公雕“海童子”的手艺是祖传的,据说那木偶的眉眼有讲究,不能太像人,也不能不像,要那种懵懂又带点灵性的样子。
雕刻完成,在祭海前夜,七太公会独自划船到镇外那个被称为“鬼角”的海湾,将“海童子”浸在海眼里(一个终年翻涌、深不见底的海水漩涡)泡上一夜,说是让“那一位”先过过目。
我爹是镇上最好的船老大,他对这套一直嗤之以鼻。
他读过几年书,相信天气预报和轮机马力,常说:
“什么海祭不海祭,都是老古董自己吓自己!只要船够结实,天气看得准,还能怕了海里那点风浪?”
那年,新来的年轻镇长搞“移风易俗”,说要破除迷信,发展海洋经济。
他找到我爹,两人一拍即合,决定取消那年的海祭,组织船队趁着好天气,抢先出深海捕第一网金枪鱼,卖个好价钱。
七太公听说后,拄着拐杖找到我爹和镇长,气得浑身发抖:
“不能取消!这是祖祖辈辈用命换来的规矩!‘那一位’……会生气的!”
“七太公,都什么年代了?”
镇长笑着扶住他,
“我们要相信科学。你看这天气预报,未来一周都是好天。”
我爹也帮腔:“是啊,七叔,一次不祭,能出什么事?这次跑好了,够咱镇上大半年的开销!”
七太公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我爹,又看看镇长,最后颓然放下拐杖,喃喃道:
“祸事……要来了……你们……会后悔的……”
他佝偻着背,一步步挪回他那间靠海的老屋,关上门,再没出来。
船队还是出发了。
五条大马力渔船,载着全镇的希望,浩浩荡荡驶向深海。
天气果然如预报一样,风和日丽,碧波万顷。
头两天,收获颇丰,网网不落空,金枪鱼堆满了船舱。
对讲机里传来其他船老大的欢呼,我爹更是意气风发,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。
第三天夜里,情况开始不对劲。
先是船上最老练的导航员发现,罗盘指针开始疯狂打转,GPS信号也变得断断续续。
接着,原本平静的海面,无风起浪,那浪头不高,却一波接一波,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感,拍打在船身上,声音沉闷。
空气中,开始弥漫起一股浓烈的、像是无数海藻腐烂又混合着某种深海鱼腥的怪味。
“爹,有点邪门啊。”
我看着窗外墨黑的海水,心里发毛。
我爹强作镇定:“可能是遇到海底暗流了,别自己吓自己。”
后半夜,值班的水手惊恐地跑进驾驶舱,声音都变了调:“老大!船……船周围有东西!”
我们冲到船舷边,用手电往下照。
借着晃动的光柱,只见船舷边的海水里,密密麻麻,漂浮着无数惨白的人形影子!
它们随着波浪起伏,看不清具体样貌,但轮廓极像小孩子,身体似乎是由某种半透明的胶质或苍白的海藻构成,在手电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。
它们没有眼睛,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,它们在“看”着船,看着我们。
“是……是海童子……”
一个老船员牙齿打颤,
“祭祀没办……它们……它们自己来了……”
“胡说八道!”我爹厉声喝止,但脸色已经变得煞白。
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。
那些“海童子”开始往船上爬!
它们没有手脚,像是滑腻的海鳗,蠕动着,吸附在冰冷的船壁上,一点点向上蔓延。
船上的金属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厚厚的、带着腥臭的铁锈,缆绳变得脆弱不堪。
它们爬上甲板,所过之处,留下一道道湿滑粘稠的痕迹。
它们无视船上的人,只是漫无目的地、僵硬地移动着,发出细微的、像是海水流过礁石的“嘶嘶”声。
船上的机器接连失灵,电台里充满刺耳的杂音,其他船只也失去了联系。
我们这艘船,像被遗弃的孤岛,漂浮在充满诡异“海童子”的死亡之海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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