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诺抱着小木马的胳膊有点酸,才发觉自己在藤椅上坐了快半个钟头。月光从木窗的缝隙里挪了挪位置,之前落在小木马背上的光斑,现在滑到了马的前腿,那处的木纹里还嵌着点浅棕色的木漆,是爷爷当年特意挑的“和院里梧桐树一个色”,只是经过这么多年,颜色淡了,像被雨水洗过的旧画。
她轻轻把小木马放在腿上,指尖顺着马身的弧度摩挲。马的耳朵是圆的,爷爷怕扎到她,特意把边缘磨得很光滑,现在摸上去,还能感觉到细微的、被手反复摩挲过的温软。马肚子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,像条小虫子,安诺想起奶奶说的“你三岁摔的那跤”,大概就是那时候磕的——当时她坐在木马上,晃得太厉害,连人带马摔在阁楼的青砖地上,哭着喊爷爷,爷爷跑过来,先抱她,再捡木马,用砂纸蹭那道划痕,蹭了半天,说“没事,诺诺不哭,爷爷再磨磨,比新的还好看”。
那时候的事她记不清了,可此刻摸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,却像能摸到爷爷当时的手——粗糙的,带着砂纸磨出的薄茧,却很轻地碰着她的额头,说“不疼不疼,爷爷给你吹吹”。
阁楼的楼梯又“吱呀”响了一声,这次不是奶奶,是楼下的挂钟敲了九下,沉闷的钟声透过楼板传上来,像爷爷以前晚上催她睡觉的咳嗽声。安诺把小木马抱起来,小心地避开那道划痕,慢慢往楼下走。楼梯的木板在她脚下轻轻晃,她扶着扶手,每一步都放轻,怕吵醒已经回房的奶奶。
走到二楼转角,窗台上的薄荷草还立着,叶片上的月光比刚才亮了些,像敷了一层薄薄的霜。安诺停下脚步,指尖碰了碰最边上的一片叶子,凉丝丝的,带着点雨后的湿气。她想起爷爷种这薄荷时,总说“薄荷要多晒太阳,不然叶子不香”,可阁楼的窗台朝西,下午才有太阳,爷爷就每天下午搬个小马扎坐在窗边,把薄荷盆转来转去,让每片叶子都能晒到。有一次下雨,他冒雨跑上楼收薄荷,淋得半湿,却先检查叶子有没有被打坏,嘴里念叨“这可是诺诺夏天的驱蚊宝”。
她笑了笑,继续往下走。一楼客厅的灯还亮着,不是主灯,是墙角的一盏小台灯,暖黄色的光刚好照在奶奶常坐的藤椅上。安诺探头看了看,奶奶没在藤椅上,厨房的灯却亮着,有轻微的水声传来。
“奶奶?”安诺走过去,看见奶奶正站在水槽边,手里拿着个小碗,在洗早上剩下的草莓。草莓是下午邻居送的,有点蔫了,奶奶说“泡点盐水还能吃”,没想到现在还记着。
“怎么还没睡?”奶奶回头,手里的水在碗里晃了晃,“小木马找到了?”
安诺把小木马放在厨房的案台上,马腿刚好卡在案台的木纹里,稳稳的。“找到了,就在那个旧纸箱里,上面盖着爷爷的旧棉袄。”她凑过去看奶奶洗草莓,盐水里的草莓浮起来,蔫了的叶子慢慢舒展了点,“您怎么还在洗草莓?都这么晚了。”
“刚躺下,想起这草莓没洗,放一夜就坏了。”奶奶把草莓捞出来,放在盘子里,用纸巾轻轻擦着水分,“你小时候最爱吃草莓,每次你爷爷摘了,都要先给你洗好,放在你床头,说你早上醒来就能吃。”
安诺拿起一颗草莓,咬了一口,有点酸,却比下午吃的甜些。她看着案台上的小木马,马的眼睛是用黑木镶嵌的,小小的,像两颗黑豆子。“奶奶,爷爷做这个小木马的时候,是不是很难?”
奶奶擦草莓的手顿了顿,抬头看了看小木马,嘴角弯起来:“难哦,你爷爷那时候找了好几天的木料,说要找最软的,怕你摔着。第一次锯木料,锯歪了,木料就废了,他懊恼了好几天,后来又去后山砍了棵小桐树,才重新做。”她放下纸巾,拿起小木马,手指碰了碰马的耳朵,“你看这耳朵,本来是尖的,他说像小刺猬,不好看,又磨了半天,磨成圆的了。”
安诺看着奶奶的手,指关节有点肿,是年轻时干农活落下的,可拿起小木马时,动作却很轻,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。“爷爷以前做木工的时候,是不是都这么认真?”
“他做什么都认真。”奶奶把小木马放回案台,走到客厅,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,盒子上印着“牡丹”图案,边缘锈了,“你爷爷走后,我把他的一些小东西放在这里了,你看看。”
安诺跟着走过去,奶奶打开铁盒子,里面铺着一层红布,放着几样东西:一枚铜制的顶针,一个断了齿的木梳,还有一本薄薄的线装本子。“这顶针是他做木工时用的,怕手指被锤子砸到;这木梳是他给我做的第一把,没做好,齿断了,我却一直留着;这本子是他的木工笔记,里面记着他做过的东西,还有些木料的配方。”
安诺拿起那本线装本子,封面是棕色的牛皮纸,上面用毛笔写着“木工杂记”四个字,字迹有点歪,却很有力。她翻开第一页,里面是用铅笔勾勒的草图,画的是一个衣柜的样式,旁边用小字标注着“王婶家的衣柜,门板要雕花,牡丹图案”。第二页是一张桌子的设计图,标注着“高度三尺,宽度两尺,适合孩子写作业”,安诺想起自己小时候用的那张旧书桌,就是这个尺寸,原来竟是爷爷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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