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雾如退潮般散去,露出一条通往深渊尽头的阶梯。
那阶梯不知由何种石材筑成,幽深而古朴,向上蜿蜒,直入那片仅存的、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一共九百级,每一级台阶的中央,都烙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“归”字。
字迹迥异,风骨万千。
有的狂草如龙,有的楷书如山,有的纤细如丝,仿佛是九百个不同的人,在九百个不同的时空,用尽毕生心血,刻下了同一个执念。
断眉客虬结的肌肉紧绷,他握紧了腰间的阔刀,沉声道:“少主,我先去探路!”
他刚要迈步,一只枯槁的手掌却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。
风葬僧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,那双看透生死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阶梯,声音沙哑如风中残烛:“此阶,名为‘归墟’,踏错一步,便是万劫不复。更重要的是……此阶,只容一人踏。”
一言既出,气氛瞬间凝固。
灰奴儿的小脸绷得紧紧的,焚心锤的最后一缕魂火在她掌心不安地跳动。
萧云归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。
他缓缓蹲下,从尘埃中拾起那枚归一剑的残片。
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,像是故人久别重逢的叹息。
他用指腹轻轻抚过剑脊上细密的裂纹,那里曾是剑心的所在。
他低语,像是在对剑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:“我的剑,不回头。”
话音落,他已迈步,踏上了第一级台阶。
脚下的“归”字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,一道磅礴无匹的意念洪流瞬间冲入他的识海!
画面流转,他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。
第一世的他,黑衣黑发,手持一柄完整的归一剑,脚下是跪伏的万千剑修,眼中是燃尽一切的疯狂与空洞。
他斩尽了所有仇敌,却也成了世间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,最终在天下围攻下,引爆剑元,与整个时代同归于尽。
那画面中的魔头抬起头,隔着无尽时空,与萧云归对视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。
萧云归的身体猛地一颤,识海中仿佛有利刃在切割。
但他只是眼神一凝,脸上没有丝毫波澜。
他不避不惧,抬脚,迈向第二阶。
这一次,脚下的“归”字亮起了幽蓝色的光。
第三百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他看到自己为了拯救走火入魔的师尊,甘愿放弃轮回,以身饲剑,被师尊那柄无上凶戾的剑灵活生生吞噬,血肉化为滋养剑灵的养料,神魂则被碾碎,化作了一根永世不得超生的封印桩,钉死在宗门禁地之下。
画面中的他,带着解脱的微笑,身体寸寸消融。
“那不是我。”萧云归的唇边,逸出一丝冰冷的嗤笑。
他的道,是斩尽一切,而非自我牺牲。
这种愚蠢的慈悲,只会让他感到恶心。
他继续前行,踏上第三阶。
轰隆!
这一次,整个深渊都仿佛在震动。
第五百世的他,凭借着对命运轨迹的洞悉,强行逆天改命,救下了所有本该死去的人。
然而,这微小的蝴蝶翅膀,却扇动了命运的风暴。
九星连珠的天罚因此提前降临,整个世界的天地法则在一瞬间崩裂,万物化为齑粉,亿万生灵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,便已彻底湮灭。
画面中,那个站在世界废墟上的他,茫然四顾,眼中流下两行血泪。
“那也不是我!”萧云归低沉地怒喝,声浪如雷,震得阶梯两侧的灰雾翻涌不休。
他的道,是执剑破万法,不是这种无力回天的悔恨!
他明白了。这九百级台阶,不是回顾过去,而是斩断“未来”!
每一步,都是一种他可能走向的结局,一个他可能成为的“自己”。
这些结局,无一例外,尽是毁灭与绝望。
这条路,就是要让他承认自己的命运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,从而心生退意,永远沉沦在此。
“归?”萧云归冷笑,“是让我归于宿命,还是归于虚无?”
就在他准备踏上第四阶时,前方的台阶上,光影扭曲,一个手持断剑的残影悄然浮现,拦住了他的去路。
那残影的面容与萧云归有七分相似,但气息却充满了死寂与不甘。
是“未来之身”的投影。
萧云归没有言语,只是默默地举起手中的归一剑残锋,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臂上轻轻一划!
刺啦!
鲜血涌出,带着一丝淡淡的金色。
他伸出右手,以指为笔,以血为墨,在那第四级台阶的“归”字前,迅速而坚定地写下了另一个血淋淋的“归”字!
他的归,是归于本我,归于这一刻的意志!
血字落成,仿佛烈火浇油,轰然一声燃烧起来!
那血色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台阶上的残影。
残影发出一声凄厉而无声的哀鸣,在血光中寸寸消融,化为虚无。
原来如此。要破此局,唯有以我之血,书我之道,斩我之念!
萧云归的眼神变得愈发锐利,步伐也愈发坚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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