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光阴如白驹过隙,转眼便到了文华殿论辩之期。
这期间还听闻一桩趣事——原来那江临舟竟同时参与了武科角逐。
六叔在御书房说起时,眼底还闪着未散的惊叹。
“此子当真了得!”
他执盏的手悬在半空,“兵器考核九环全中,骑射百步穿杨,兵策推演更把几位老将军都说得心服口服。
眼看武状元唾手可得,谁知到了抗击打耐力测试时,他竟主动解下护甲径自退场。”
我疑惑地问道:“可是受伤了?”
“非也。”
六叔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汤,唇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,“说是要留足精神准备文华殿辩论,恐皮肉之苦损了思辨锐气。”
“所以武试他位列……”我故意拖长尾音。
“探花。”
六叔咽下口中的茶水,眯着眼微微叹息道:“若他不弃权,今日武状元游街的盛况,怕是要换个人了。”
我垂眸抚平袖口褶皱,这般懂得取舍的人物,倒让我对文华殿之辩会,更添了几分期待。
今日我与云泽早早来到文华殿,悄然隐在文华殿那十二扇翡翠屏风之后,借着屏风缝隙细观外面的情景。
但见六叔端坐于紫檀雕龙宝座之上,两侧文武百官分列而立,绛紫绯青的官袍交织如霞,皆是闻讯前来观战的朝中重臣。
晨钟初响时,殿门洞开。两道身影背着熹微晨光踏入殿内,满殿低语霎时沉寂。
但见江临舟青衫广袖随风轻动,行走间自带清逸气质,而杜怀瑾锦袍纹丝未动,玉带悬佩的姿态稳似雪中古松。
江临舟眉宇间犹带着武场未散的英气,杜怀瑾眼底则凝着经年累月的书卷沉静。
六叔执起案头和田玉镇尺轻叩,声如碎玉:“今日不论尊卑,但辩古今。”
当主考官宣布以为题时,满殿官员都屏息凝神。
杜怀瑾整了整衣冠,稳步出列。
他先是向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,而后直起身来,声音清越洪亮:
“《礼记·学记》有云:玉不琢,不成器;人不学,不知道。此乃千古明训。”
他微微侧身面向众臣,袖袂轻扬,“孔子设教洙泗,必使弟子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。
朱子在《四书章句集注》中阐发此理,谓教人之法,当循序渐进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继续道:“《论语》载子以四教:文、行、忠、信。
文者,六艺之文;行者,躬行实践;忠信者,立身之本。三者兼备,方为完璧。”
殿外一缕清风穿堂而过,吹动他腰间佩玉的流苏。
杜怀瑾语气愈发恳切:“故臣以为,治学当如筑九层之台,必起于累土。
不读《诗》无以言,不读《礼》无以立。
若舍经史子集而妄谈创新,犹似无根之木,无源之水。”
他的声音在殿宇梁柱间回荡,几个老臣听得频频颔首。
阳光透过雕花长窗,在他青色的官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恍若古圣先贤笔墨间的遗韵。
我正觉得枯燥乏味,忽见江临舟振袖而起,腰间玉佩叮当作响:“杜兄这番话,正好点出了当下教育的问题!”
他的手指向殿柱上雕刻的农耕图,“若是死守古籍,此刻我们该背诵《诗经·七月》,但不若请个老农来说说何时播种更为实际?”
在满堂哗然中,他拿起案头的青瓷砚台:“就像这方砚台,杜兄只关心它的形制是否符合《考工记》,我却知道景德镇的工匠早已改良了胎土配方。”
江临舟转身面向御座:“陛下,当年白起读兵书时会观察蚂蚁巢穴,王羲之练字时也会细看鹅的脖颈。”
就像鲁班造锯,不也是从寻常草木中得到启发?若只知埋头背诵,哪来后来毕昇的活字印刷,又哪来郑和的宝船远航?
可见真正的学问,不仅要读万卷书,更要动手实践,推陈出新。”
他环视满朝文武,语气恳切:“教育最忌一成不变。
有人擅长诗文,就该让他在翰墨间徜徉;有人精通数理,就该鼓励他钻研工匠之术。
翡翠屏风后,我手中那页策论悄然滑落。
原来真正的教育,不是要把人人都塞进同一个模子,而是要让梨树结梨,桃树生桃,让每个独特的灵魂都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成长方式。
那些创新的火花,往往就藏在打破常规的思考中。
六叔闻言微微颔首,目光深邃:“杜卿引经据典,深得学问根本。然则——
他执起江临舟方才演示的青瓷砚台,墨香随动作袅袅升起,若只知守成,何来毕昇活字?若固守旧制,怎有郑和宝船?”
朕日前见将作监改良连弩,不是在《武经总要》里翻出来的,是老匠人看着兵士拉弓起茧的手掌悟出来的。”
六叔玄色的龙纹绣摆掠过案桌上的边关军报,他抽出夹在其中的弓弩图样:“他们连《武编》都不曾读全,却解了朕三年心病。”
他起身行至殿门,阳光为九重宫阙镀上金边:“杜卿可知,你背诵的《考工记》里,记载的正是当年最时新的工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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