岳山拱手告辞,寒暄几句后便转身离去。
房中只剩林黛玉一人,低眉顺眼地站在厅中,全然不见平日的伶俐模样。
林如海抿了一口茶,发觉是岳山奉上的,当即皱眉吐回杯中,低声啐道:“晦气,一时不察,竟被他的殷勤糊弄了。”
他抬眼望向黛玉,见她欲言又止,神色不由一紧。
果然,林黛玉轻声道:“爹爹,女儿有些话想说……”
林如海连忙起身摆手:“不急,晚些再说,为父今日还有事。”
林黛玉一怔:“爹爹不是身子不适,要在房中休息吗?还有何事?”
林如海向两位姨娘递了个眼色。
周姨娘与白姨娘立刻上前,搀着黛玉往里间走:“姑娘,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,且安心等着,定有惊喜。”
“安京侯?”
“参见侯爷!”
“下官……拜见侯爷。”
盐院衙门内,本该坐堂的林如海并未现身,反倒是安京侯负手踱入班房。
初来此地,他四下打量,似对房中陈设颇感兴趣。
一众师爷、小吏面面相觑,慌忙起身行礼,心中忐忑不安。
岳山身份特殊,既是未卸任的江浙巡抚,有权过问盐政,又与林如海有翁婿之谊,众人一时摸不清他的来意。
岳山环顾四周,见房中书架堆满文书,五张长桌旁,书吏们正埋头核账,拨算盘声不绝于耳。
他温言道:“林大人今日抱恙,由我暂代盐务。诸位照常办事,若有要务,报我裁决即可。”
众人闻言稍安,纷纷落座。
“侯爷,林大人病情可重?”
岳山略一沉吟,想起林如海虽气色不佳,却无大碍,便未多言。
“林大人昨夜与我饮酒甚欢,今晨宿醉未消,头痛体乏,需静养一日,并无大碍,诸位无需挂怀。”
众人闻言心安,各自埋头忙碌,屋内算珠声再度噼啪作响。
岳山对此喧闹浑不在意。他久历政务,早已习以为常。信手拈起一册核验完毕的账本,扉页墨迹赫然入目:“隆佑六年端午,发金湖漕船五,运官盐五十万斤,耗盐引五千,总商鲍氏,盐引字号……”
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,尽是鲍氏商号贩盐往来的记录。
“扬州盐务果然兴旺,”岳山抚卷轻叹,“今年盐课考成,林大人想必稳操胜券。”
身旁绍兴师爷操着吴音接话:“侯爷有所不知。自沧州长芦盐兴起,扬州盐市日渐萧条,盐税连年缩水。北上通路受阻,私盐反倒南下流窜,令人头疼不已。”
岳山摆手笑道:“皆为朝廷效力,各司其职罢了。扬州水运入京耗时两月,何如沧州地利之便?”话锋忽转,“听闻不少盐吏已调任沧州?”
众人纷纷附和:“小吏皆世袭微职,难得升迁。倒是赴沧州的那批同僚,多获重用。来信说沧州官学兴盛,为官者亦需考取行当凭证,倒与科举大不相同。”
“如今那些人落地生根,说什么‘沧州乐,不思扬’,只道瘦马船娘尚可怀念。”
几句市井玩笑引得满堂哄笑,岳山亦随和应和。往日林如海治下严谨,堂内从无这般松快,众人顿觉与这位侯爷亲近几分。
谈笑间岳山已翻完数册账本,正欲外出巡视,忽见一披甲军士疾步闯入。那汉子腰挎朴刀,甲胄铿锵,显是行伍之人。
岳山眸光骤亮:“可是要剿私盐?”
军士见安京侯端坐主位,稍怔后抱拳禀报:“鲍氏商队欲往金湖运盐,请调盐兵护卫。”
“盐院向来负责护运。”岳山指尖轻点账册,“鲍家动辄数十万斤盐引,按例当由尔等护送。”
军士偷眼瞥见同僚暗递眼色,心领神会,当即躬身:“谨遵侯爷钧命。”
岳山略作沉吟,含笑说道:年关将至,他们想必也是求个安稳,不妨多调些人手维持秩序。
若是盐兵调度不及,我带来的沧州军可拨些人协助。
横竖他们在城外大营闲着也是闲着,就当帮个忙。
军士闻言喜形于色,侯爷雪中送炭!年节前后人人避差,下官正愁人手短缺。
大昌将士谁人不识安京侯威名?这盐兵虽只管盐务缉私,却也心怀家国。此刻得见传奇人物,忍不住多问几句:侯爷容禀,当年北蛮围城最危急时,究竟是何光景?
坊间传闻神乎其神,下官实在好奇——据说北蛮人连箭雨都不惧?
岳山捻着茶盏轻笑:盐船不是要启程?倒有闲心听故事?
军户忙道:酉时才发船,须待西风逆流而上。周围胥吏们也纷纷围拢:侯爷讲讲吧,活儿我们夜里补上。
岳山啜了口茶,也罢,我也听听扬州城传成什么样了......
......
这两册账目重核。扬州盐业既萧条,反季销量激增必有蹊跷。
就今日这几本?
正是。
岳山抛下账册,众人听罢故事心满意足,噼里啪啦打起算盘。那军户听完征战往事,愈发敬若神明,临别时还频频回首:早该向侯爷请益的!下官这便去押船,告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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