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的春寒料峭,枢密院议事厅的铜鹤香炉里,龙涎香燃得正烈,却驱不散满室的火药味。
赵匡胤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,那里嵌着半块青铜符。冷硬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,与他指节上的厚茧摩擦出细微的声响。每当目光扫过对面的陈琅,指尖便会加重力道,仿佛要将那青铜符嵌进骨血里 —— 那是李继勋的遗物,如今成了他眼中最锋利的刀,时刻提醒着寿州水下的三万亡魂。
“皇商司要在淮南推行‘盐引兑军饷’?” 赵匡胤突然开口,打断了王朴关于漕运调度的奏报。他抽出佩剑,剑身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寒光,恰好映出陈琅案上堆积的盐引样本,“陈总掌事倒是好兴致,刚让安大福去楚州‘晒盐’,就忙着发新票子了?”
陈琅的指尖在盐引上停顿,宣纸上 “通市局” 的朱印鲜红刺眼。他抬眼时,正撞见赵匡胤剑柄上的青铜符 —— 那半块符与自己案头影十七遗物中的碎片,竟是同一块浇铸而成。“赵点检若有异议,可上书陛下。” 他将盐引推到桌心,声音平静无波,“淮南军户缺粮三月,用盐引抵饷,是眼下唯一的法子。”
“唯一的法子?” 赵普从赵匡胤身后走出,手里捧着一叠南唐铁钱,铜绿斑驳的钱串在掌心晃出细碎声响,“不如用这个?南唐私铸的铁钱在寿州黑市能换三倍粮草,比皇商司的盐引管用多了。” 他抖开钱串,每枚铁钱边缘都刻着模糊的蟠龙纹,“听说陈总掌事的义弟陈磊,刚接管通市局就收了不少这种‘鬼钱’?”
陈琅猛地拍案,砚台里的墨汁溅到盐引上,晕开一团黑雾:“赵推官少要血口喷人!陈磊在楚州查抄的南唐私铸劣币,能堆满半个盐仓!” 他转向王朴,声音陡然拔高,“探闻局可有奏报?磁州矿监的旧部近日常往淮南运铜,恐是在私铸伪币!”
王朴的竹杖在青砖上顿了顿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他望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,忽然想起李继勋生前常说的:“义社的兄弟,就像这青铜符,拆开来是两半,合起来才是家。” 可如今,这符却成了离间的利器。
议事结束时,陈琅在廊下拦住了正要离去的陈磊。
这位刚被提拔为通市局使的年轻人,还带着磁州矿场的风尘气,袖口磨出的破洞处,露出被矿石划伤的疤痕。“哥,赵普的人在楚州放出消息,说咱们的盐引兑不出盐。” 他将一封密信塞给陈琅,上面画着几个歪扭的铜钱,“他们用唐国铁钱换百姓手里的盐引,三枚铁钱换一张,说是‘朝廷要废盐引’。”
陈琅展开信,指尖划过那些铁钱图案。赵普的手段果然阴狠 —— 先用劣币冲击盐引信用,再趁乱低价收购,等皇商司无盐可兑时,淮南的经济命脉就会落入义社之手。他忽然想起符清漪临行前的话:“赵普在磁州管过铁矿,最懂如何用铜铁铸刀。”
“让人把楚州的储备盐全运出来,” 陈琅的声音冷得像北地的雪,“就在城门口设兑盐点,百姓拿一张盐引,立刻给半石盐。另外,告诉护榷军,凡查获私铸伪币者,赏盐引十张。”
陈磊刚要应声,就见赵匡胤带着亲兵从对面走来。两队人的影子在廊柱上交错,像两列即将相撞的战车。
“陈局使年轻有为啊。” 赵匡胤的手按在剑柄上,青铜符在阳光下闪着冷光,“只是不知通市局的盐,够不够兑你哥发的那些票子?”
陈磊攥紧了腰间的算盘,算珠碰撞的脆响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赵点检放心,皇商司的盐,够淮南百姓吃十年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 赵匡胤的目光掠过陈琅,像刀一样刮过他的脸,“别让百姓拿着盐引哭,就像李将军拿着粮册沉入淮水那样。”
陈琅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。他看着赵匡胤离去的背影,忽然对陈磊道:“去查磁州来的铜商,尤其是那些带着‘义’字标记的 —— 赵普总喜欢在暗处留记号。”
三日后,楚州的兑盐点前排起了长队。
百姓们手里攥着盐引,看着通市局的士兵从仓库里搬出发亮的盐袋,原本悬着的心渐渐放下。陈磊站在高台上,亲自用秤称盐,杆秤起落间,“公平” 二字被阳光照得透亮。
可没人注意到,街角的茶肆里,几个穿着粗布袍的汉子正用南唐铁钱赌钱。其中一人将几枚铁钱拍在桌上,得意地笑道:“看这锈色,能换三张盐引呢!”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:“等皇商司的盐兑完了,这铁钱就是淮南的硬通货!”
他们没看见,茶肆二楼的窗后,符清漪正用望远镜记录着这一切。她身边的楚无声,正将这些人的样貌画在绢布上,旁边标注着 “磁州口音”“腰间有铜锈”。
夜色降临时,陈琅收到了符清漪的密报。
绢布上的人像旁,画着一个熟悉的标记 —— 与李继勋青铜符上的 “义” 字如出一辙。他将密报凑到烛火前,看着那些人像在火光中扭曲变形,忽然明白赵普的真正目的:不仅要毁了皇商司,还要让义社的兄弟们相信,是陈琅害死了李继勋。
窗外的风卷着雪花落下,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无数只手在撕扯着什么。陈琅望着案头那半块青铜符的碎片,忽然觉得这淮南的棋局,早已不是盐引与伪币的较量,而是人心的攻防。
而赵普布下的陷阱,才刚刚开始收紧绳索。
当第一缕晨光照进楚州城时,有人发现兑盐点的盐袋里,混着几袋掺了沙土的劣质盐。消息像野火一样传开,百姓们拿着盐引涌向通市局,哭喊声震碎了刚升起的朝阳。
陈磊站在混乱的人群中,看着那些愤怒的面孔,忽然想起哥哥的话:“赵普的刀,藏在盐袋里。” 他握紧了腰间的算盘,却算不清这场经济战里,到底有多少颗人心会被碾碎。
汴京的枢密院里,王朴看着淮南送来的急报,竹杖从颤抖的手中滑落。奏报上写着:“楚州盐引兑沙,民怨沸腾,义社旧部趁机哗变。”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,忽然觉得这春雪,比寒冬还要冷彻骨髓。
青铜符的裂痕,终于蔓延到了大周的肌理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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