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元九年,二月二十。
永安城内的积雪早已消融,但倒春寒的凛冽依旧刺骨,尤其在这深宫禁苑,寒意更带着一种政治上的料峭。
自文华殿内那封来自藏地的飞鹰传书后,笼罩在皇城之上的绝望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。
「燕王」刘昕宇的五万兵马虽远在西南,但其“勤王”的姿态,如同一剂强心针,让那些尚心怀故主的臣子们看到了微弱的希望。
连一向低调行事的「正元帝」黄晟,苍白的脸上也偶尔会闪过一丝久违的、近乎病态的潮红,那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在绝望中抓到一根浮木时的悸动。
然而,久困于深宫、近乎与外界隔绝的黄晟,显然错误地估计了这丝希望的分量,也高估了自己已然扫地无存的权威。
在一种近乎幻觉的“皇权回光”驱使下,他做出了一项堪称愚蠢的决策:下旨调京营三大营中的三千精锐士兵进入永安城,并以此为由,轮换部分负责宫禁宿卫的腾骧四卫兵力。
这道旨意,看似是皇帝在试图重新掌控禁城防务,增强自身安全,但在明眼人看来,尤其是在那些刀口舔血的武夫眼中,这无异于一种赤裸裸的猜忌和羞辱——尤其是在当前波谲云诡的敏感时刻。
消息传出,腾骧四卫震动。西卫及北卫尚且好一些,但南卫士卒频频骚动,性情最为刚猛急躁的「腾骧南卫大将军」黄进煊反应最为激烈。
黄进煊年约四旬,出身将门,其父乃是跟随过太祖皇帝征战过苏查公国的副将,开国第一任「黑吉总督」,因而黄进煊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。
他惯使一柄金背大砍刀,有万夫不当之勇,素以国姓忠勇自诩。他统领的腾骧南卫长期负责皇城南面及部分宫门的守卫,自认兢兢业业,无有懈怠,除了上次被那阿杜摆了一道。
如今皇帝一道轻飘飘的旨意,就要将他的部下轮换调离,由三大营的人接手,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,更是对他乃至整个腾骧卫忠诚度的怀疑!
“鸟尽弓藏!兔死狗烹!陛下这是信不过咱们这些老弟兄了!”在自己的衙署内,黄进煊气得满脸通红,将一只景德镇的官窑茶碗摔得粉碎。
“三大营那帮老爷兵,能顶什么用?朱公……「晋王」殿下尚且知道倚重我等,陛下倒好,「燕王」的援兵那边还没个影子,就先自毁长城!”
他口中的“朱公”二字,无意中暴露了内心的倾向。
在朱璧永权倾朝野的日子里,对京营和禁卫军的渗透从未停止,恩威并施之下,像黄进煊这样的实权将领,即便未曾明着投靠,心中那杆秤也早已倾斜。
皇帝的这道昏招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愤懑之下,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黄进煊心中滋生。
他需要找一个足够分量、又能直达上层的人,表明心迹,也为自己的未来寻一条出路。
几乎在南卫值房琢磨了半夜,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人——朱璧永的长子,年仅二十二岁,却已隐隐有世子气象,如今在城外亢砀山别院“隐居”的朱琰琛。
二月廿一,午后。
黄进煊借口巡查京畿防务,只带了数名心腹亲兵,悄然出城,直奔城南十五里外的亢砀山。
亢砀山虽不甚高,但林木蓊郁,泉流淙淙,是一处难得的清幽之地。
朱琰琛的别院就坐落在半山腰,白墙黛瓦,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,看似朴素,实则内部极尽雅致奢华。
黄进煊通报了职务和姓名,随即被几个下人引入花厅等候。
不多时,只听环佩轻响,一名青年缓步而入。只见他身穿一袭月白云纹锦袍,腰束玉带,面容清秀俊朗,五官如刀削般立体,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间悬挂的三串玉珠,颗颗圆润饱满,莹莹生光,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。
此人正是朱琰琛。他年纪虽轻,但举止从容,气度雍容华贵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,竟无一丝一毫寻常权贵子弟的骄矜之气。
“黄大将军大驾光临,寒舍蓬荜生辉。未曾远迎,还望将军海涵。”
朱琰琛拱手为礼,声音清越,态度热情而恰到好处,既不显得过分亲近,又给足了黄进煊面子。
黄进煊连忙还礼,心中暗赞:
‘不愧是朱公之子,果然龙凤之姿!’
他不敢托大,寒暄几句后,便借题发挥,从京营换防说到皇帝近来的“猜忌”,言语之中,充满了委屈和不满。
“陛下此举,着实令人心寒呐。”
黄进煊叹息道,目光却悄悄观察着朱琰琛的反应,“想我黄进煊,自先帝时便随先父效力军中,不敢说有多大功劳,苦劳总是有的。如今……唉,真是进退两难。”
朱琰琛自他刚来便已猜到了来意,但只是微笑着聆听,亲手为黄进煊斟上一杯香茗,话题却引向了亢砀山的景致、新得的古籍字画,甚至聊起了京中风行的马球比赛。
每次黄进煊试图将话题引向敏感处,他总能轻巧地用其他闲篇盖过去,言辞风趣,见识广博,让黄进煊一时摸不着头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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