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父皇……您一定要在……一定要看着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低不可闻,充满了绝望的祈求和深入骨髓的恐惧,“儿臣……会证明给您看……这江山……丢不了……绝不会在儿臣手里分崩离析……”
沉重的铜漏,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滴答作响。
那声音,在这空旷死寂、弥漫着药味与疯狂气息的宫殿里,像是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,敲响着沉闷的倒计时。
……
长沙,吴军假都。
岳麓山的枫叶红得愈发浓烈,像是泼翻了朱砂罐子,烧透了半面山坡。
秋风本该带着飒爽,可此刻拂过长沙城,裹挟的却是蒸笼般的闷热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,连呼吸都带着沉滞的浊气。
营地里,底层士卒们懒散地倚着兵器,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滚落,砸在滚烫的土地上,瞬间蒸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烟。
操练?那是要人命的事。
「吴王」吴一波斜倚在竹榻上,身上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云纹夏绸衫,依旧汗透重衣,黏腻地贴在身上,说不出的烦躁。
他辗转反侧,竹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,却始终无法在这恼人的闷热中寻得片刻安眠。
索性翻身坐起,抄起案几上粗瓷大碗,“咕咚咕咚”将半碗凉水灌下喉,一股凉意短暂地压下心火,却驱不散那份盘踞在骨子里的燥郁与隐隐的空茫。
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,目光在标注着“宜昌”、“武昌”、“昌都”的节点上逡巡,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笃笃声。
鼎革之业,如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。这闷热的天气,倒像是上天给这艰难时局添的一把火。
“报——!”「亲卫统领」刘琢器浑厚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,打破了室内的寂静,“「四川黜置使」胡好大人,星夜兼程自成都赶来,有要事求见王上!”
胡好?吴一波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。
此人是他颇为倚重的军政主官,才具干练,尤其擅长梳理地方、安抚流民、筹措粮秣,四川能在他治下迅速安定并成为吴军稳固的后方粮仓,此人功不可没。
只是他不在成都坐镇,如此匆忙赶来长沙……
“传。”吴一波压下心头思绪,沉声道。
他转身坐回主位,随手拿起一把蒲扇,不紧不慢地扇着,试图驱散些烦闷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,带着一路风尘的急促。
胡好迈步入内,他身长约莫六尺,面容瘦削,年纪轻轻却两鬓已染微霜,一身半旧的靛蓝官袍沾染着尘土,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,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透着一股难以按捺的急切。
“臣「四川黜置使」胡好,叩见王上!”他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。
“快快平身。”吴一波抬了抬手,蒲扇指向旁边的坐席,“蜀道艰难,卿一路辛苦。看座,上茶。”
他的目光在胡好风尘仆仆的脸上停留片刻,“成都距此千里之遥,卿不在任上坐镇,星夜疾驰而来,所为何事?莫非川北又生变故?”
“谢王上!”胡好依言坐下,接过内侍奉上的凉茶,却只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便放下,深吸一口气,拱手道:
“托王上洪福,川北流寇虽时有作乱,但尚在可控之内。臣此来,非为川事告急,而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,目光坦诚地迎向吴一波,“而是臣斗胆,有一肺腑之言,欲面陈王上。”
“哦?”吴一波蒲扇微顿,眼中掠过一丝了然,面上却不动声色,“卿但说无妨。”
胡好再次起身,深深一揖:“王上!臣自归顺以来,蒙王上不弃,委以「四川黜置使」重任,总理蜀中军政民政,夙夜忧勤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四川之地,如今吏治渐清,流民渐安,仓廪渐实,虽不敢称大治,然总算不负王上所托,为大军稳固了一方根基。”
他话锋一转,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与不甘:“然,臣每闻前线战报,昌都鏖兵,武昌拉锯,将士浴血,忠勇捐躯……
臣坐镇成都,虽尽力筹粮输饷,调拨民夫,然终究是隔岸观火,未能亲执干戈,与袍泽同赴沙场!此心……此心实在难安!”
他抬起头,眼中那份急切的光芒更盛,“臣虽一介书生,早年也曾习得些弓马,略通军务。值此王上鼎革大业之关键,臣不愿只安于后方,做个转运钱粮的文牍之吏!
臣恳请王上,允臣卸去黜置之职,调往前线军前效力!纵使为一马前卒,执戟陷阵,亦胜于在成都衙署之中,遥听金鼓!”
他言辞恳切,带着文人的直率,也带着武将的渴望。
一番话说完,胡好再次深深拜下,额头几乎触及地面。
吴一波静静听着,蒲扇依旧不紧不慢地摇着。胡好的请战,在他意料之中,却也让他有些意外其急切。
他并未立刻回答,目光深邃,似乎在衡量什么。殿内一时安静下来,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和蒲扇带起的微弱风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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