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历新纪元五年,“裁决之日”后的第七个日出。
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,洒在吕宋都督府的露台上。凌云凭栏而立,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他的面颊。他的手中握着一份刚刚译出的密电——来自澳洲“火种”基地的第一次完整状态报告。
基地能源储备仅剩百分之三,但生命维持系统完好,人员伤亡轻微。那座被“裁决”信息称为“守护者之碑(编号:SW-07)”的方碑,已进入深度休眠,表面温度与环境一致,无任何能量反应。基地指挥官李振邦在报告末尾写道:“‘火种’仍在燃烧,等待重新点亮母星的时刻。”
凌云放下电文,望向远方海平面上正在升起的太阳。那阳光与昨日前日并无不同,但照耀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。
“裁决”之后,世界经历了三天的绝对死寂。
没有欢呼,没有庆祝,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痛哭。当那直接作用于意识的“仲裁之音”消散,当星空中的毁灭红光彻底消失,整个人类文明陷入了一种近乎瘫痪的茫然。期待中的终结没有到来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未知的“试用期”——这比单纯的毁灭更让人不知所措。
直到第四天,生物本能才开始重新占据上风。饥饿、干渴、疲惫,这些最基础的生存需求将人们从精神休克中拉回现实。粮仓需要清点,水源需要检测,伤者需要救治,死难者需要安葬——琐碎而具体的生存事务,成了治愈文明创伤的第一剂良药。
现在,是第七天。
露台下方,吕宋港已经恢复了部分运转。几艘蒸汽拖船正在引导一艘受损的“怒涛级”巡洋舰进入船坞,工人们的号子声隐约可闻。更远处的铁路线上,一列冒着黑烟的机车正牵引着满载建材的车厢缓缓驶向城市重建区。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,构成了文明重新开始搏动的微弱心跳。
脚步声从身后传来。凌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——那步伐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。
朱棣走到栏杆旁,与凌云并肩而立。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,只是洗去了尘埃,平整如新。这位帝王沉默地望了一会儿海港的忙碌景象,才缓缓开口,声音比以往低沉了许多:“郑和今晨传讯,应天府秩序初步恢复。夏原吉正主持清查存粮,组织赈济。”
凌云点点头,没有立即回应。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——他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时刻,已经超越了任何君臣或同盟的范畴。
“阵亡将士与殉难者的名录,初步统计已完成。”凌云终于说道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‘逐日者’三舰,全员四十七人,确认牺牲。苍梧‘秩序之锚’基地,玄玑子道长及弟子、研究员共两百零九人,确认牺牲。全球各主要无线电发射塔值守人员,因过载事故或后续混乱导致的伤亡,尚在统计,估计逾千人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这还不包括之前‘烛龙’项目事故的牺牲者,以及在最后日子里因恐慌、冲突或单纯绝望而逝去的平民。”
朱棣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海风将他花白的鬓发吹得有些凌乱。当他重新睁开眼时,眼中已恢复了帝王的清明与坚毅:“他们的名字,要刻在最高的纪念碑上。不是刻在石头上,要刻在人心上。朕要修一部《卫道录》,凡为此劫牺牲者,无论官兵民匠,皆入此录,永世传颂。”
“陛下圣明。”凌云轻声说,这并非客套,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。
两人再次陷入沉默。海鸥的鸣叫划过天空,远处传来蒸汽机车的汽笛声——那是“裁决”之后恢复运行的第一条干线铁路发出的第一声鸣笛。
“凌云,”朱棣忽然转头,目光锐利如昔,“那‘仲裁’之言……‘临时观察者’、‘试用期’、‘定期扫描’……你如何看?”
凌云沉默了片刻,组织着语言。这个问题,这几天他思考了无数遍。
“陛下,臣以为,”他缓缓说道,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,“这既是一道赦令,也是一道枷锁;既是喘息之机,也是悬顶之剑。”
他指向天空:“我们证明了我们有‘资格’存在——不是靠力量,而是靠意志,靠那种愿意为守护自身文明而燃尽一切的意志。这在它们的评估体系中,似乎是一种……珍贵的‘特质’。”
“但‘试用期’意味着考验还未结束。”朱棣接口道,眼神深邃,“它们会再来。用更苛刻的标准,审视我们是否‘值得’继续存在。”
“是的。”凌云点头,“而且,我们知道了宇宙中不止有一种声音。有‘收割者’那样追求绝对效率、冷酷评估的,也有‘守望者’那样看重其他价值、愿意为‘潜力’辩护的。还有……那个做出‘仲裁’的更高存在。”
他转过身,正视朱棣:“这意味着宇宙不是单纯的黑暗森林,而是一个……有着复杂规则、多方博弈的舞台。我们刚刚侥幸踏上了这个舞台的边缘,得到了一个站立的资格。但舞台中央是什么样子,有哪些演员,遵循什么规则——我们一无所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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