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紫禁城,奉天殿。
金碧辉煌的殿宇在晨曦中更显威严,汉白玉的基座承载着新朝的野心与不安。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,按品级鱼贯而入,肃立丹陛之下。空气中弥漫着檀香、新漆的味道,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。这是永乐皇帝朱棣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,意义非凡。
凌云站在工部官员的队列中,位置不算靠前,却异常醒目。他身着的并非传统绯色官袍,而是朱棣特赐的麒麟服,绛紫色底,金线绣就的麒麟栩栩如生,在一众或绯或青的官员中,如同鹤立鸡群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——武勋集团(如朱能、张辅)投来的友善甚至略带好奇的打量;底层官吏敬畏中带着探究的注视;以及,最为刺骨的,来自文官集团,尤其是前排那些紫袍大员们,冰冷、审视,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。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司礼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响起。
身着十二章纹衮服,头戴十二旒冕的朱棣,在仪仗的簇拥下缓步登上御座。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,遮蔽了他部分眼神,却更添深不可测的威仪。他目光扫过殿内百官,在凌云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,旋即移开。
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响起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朱棣的声音沉稳有力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。
例行礼仪之后,司礼太监开始宣读封赏诏书。对靖难功臣的封赏自然是重头戏,公爵、侯爵、伯爵……一个个名字念出,受赏者出列叩谢,气氛热烈。终于,念到了凌云。
“……工部员外郎凌云,靖难期间,督造军械,改良工艺,功勋卓着。擢升为工部右侍郎,仍总督天工院事,赐紫金鱼袋,赏银千两,帛百匹。钦此!”
诏书宣读完毕,殿内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。工部右侍郎,正三品!这升迁速度,堪称火箭。更重要的是,“仍总督天工院事”,这意味着凌云虽然被纳入了工部体系,但他一手创立的天工院,依然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,由他直接掌控。
凌云深吸一口气,出列,撩袍跪倒:“臣,凌云,叩谢陛下隆恩!陛下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声音清晰镇定。
然而,他话音刚落,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。
“陛下,老臣有本奏。”出声的,正是站在文官前列的工部尚书徐理。他年约六旬,面容清癯,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眼神古井无波,仿佛蕴含着数百年的规矩和法度。
朱棣目光微转:“徐爱卿有何事奏?”
徐理手持玉笏,躬身道:“陛下,凌云侍郎擢升,乃陛下天恩,臣等并无异议。然,工部右侍郎一职,职责重大,关乎国家营造、水利、工役等诸多要务,非熟读经典、通晓典章制度者不能胜任。凌侍郎精于‘匠作’,此乃其长,然于朝廷法度、工部旧例,恐有未谙之处。”
他话语平和,却字字诛心,直接将凌云的“匠作”身份与“朝廷法度”对立起来,暗示他不配这个位置。
立刻,便有御史言官出列附和:“徐尚书所言极是!陛下,工部乃遵循《周礼·考工记》,上应天时,下合地理之重衙。凌侍郎所学所精,或可称为‘奇技’,然终究是‘术’,而非‘道’。以‘术’掌‘部’,臣恐……有违祖制,乱了朝廷体统啊!”
又一个声音响起,带着明显的讥诮,出自都察院一位姓周的御史(与北平旧敌周铎是远亲):“凌侍郎在北平,弄出那些响动巨大的‘火兽’、‘铁蜈蚣’,或有助战之功。然则,如今四海初定,当以休养生息、推行仁政为本。若将北地那套‘奇技淫巧’之风带入南京,带入工部,只怕会靡费国帑,滋扰地方,甚至……蛊惑圣心!”
“蛊惑圣心”四字一出,殿内气氛骤然变得更加凝重。这是极其严厉的指控,几乎将凌云打入了佞臣之列。
凌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,有担忧,有幸灾乐祸,有冷眼旁观。他心中冷笑,知道这是新朝立足未稳之际,旧有文官体系对他这个“异类”的下马威,也是对他背后皇权的一种试探。
他没有立刻反驳,而是等这波攻击的势头稍缓,才再次出列,面向朱棣,深深一躬,然后转向徐理等人,语气平静却不失力度:
“徐尚书,诸位大人。”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,“下官蒙陛下不弃,委以重任,诚惶诚恐。徐尚书言下官‘未谙朝廷法度’,下官不敢否认。下官出身微末,于经义典籍,确不如诸位大人钻研精深。”
他先示敌以弱,姿态放得很低,这让一些准备看他激烈反驳的官员有些意外。
但紧接着,他话锋一转:“然,下官以为,工部之职责,首在‘利国惠民’。无论是遵循《周礼》,还是依据典章,其最终目的,无非是使国家强盛,使百姓安居。《尚书》有云,‘正德、利用、厚生、惟和’。下官所学,或可称为‘术’,然此‘术’,若能‘利用’以‘厚生’,能造坚固之城防以卫国土,能修便利之水利以溉农田,能产精良之器物以利民生,此‘术’,莫非就与‘道’相悖?就与祖制不容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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