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棣“五千精锐,三月成装”的王令,如同一道灼热的铁箍,紧紧勒在了天工院每个人的头上。短暂的兴奋过后,是近乎窒息的巨大压力。
五千套兵甲!这不仅仅是五千把刀,还包括长矛、箭簇,尤其是耗时最久的铁甲!即便以水力锻锤之神效,以新法炒钢之优越,三个月,也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天工院内,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郭衡拿着初步核算的物料、人力清单,手指颤抖,脸色苍白:“凌先生,即便将所有新产铁料全部用上,即便匠户日夜不休,也……也至少需四个月!这还不算可能出现的损耗和意外!”
李头儿更是急得嘴上起泡:“王爷这是要逼死俺们啊!好钢得千锤百炼,快不得啊!”
凌云站在那日夜轰鸣的水锤旁,飞溅的火星映着他异常冷静的脸庞。压力如同实质,却反而让他大脑运转到了极致。他知道,朱棣要的不是借口,是结果。而现有的生产模式,即便有水力相助,本质上仍是作坊的扩大版,效率有其天花板。
必须再次突破!不仅是技术,更是生产组织和资源调度的全面革新。
“郭大人,”凌云转身,语气斩钉截铁,“清单重做。不以‘套’计,以‘件’计,以‘工序耗时’计!”
他拿起炭笔,再次在那块已成为天工院核心的图板前疾书。
“分解!极致分解!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“五千套甲,非五千甲,乃二十五万片甲叶!十万个穿孔!五千副衬里!五千条束绳!”
炭笔划过木板,发出刺耳的声响,列出一条条冰冷的数字。
“依现有标准,一熟练匠人,日制甲叶五十片,穿孔二百。若专司其事,熟能生巧,日制甲叶可至七十,穿孔可至三百!我们将制甲叶、穿孔、打磨、编缀彻底分开!专设甲叶坊、穿孔坊、编缀坊!物料按工序流转,如同水锤锻铁,环环相扣,不得停滞!”
流水线概念被推行到了极致。
“然即便如此,人手仍远远不足!”郭衡快速计算着,额头冒汗。
“征调!”凌云目光锐利,“禀明王爷,以‘工匠抵赋役’为名,即刻从周边州县,征调所有可用铁匠、皮匠、裁缝!无需他们精通全部,只需能快速学会单一工序即可!天工院负责培训,按件计酬,优者重赏!”
这是打破传统匠户束缚,大规模招募“产业工人”的雏形!
“还有,物料!”凌云指向堆放的生铁和焦炭,“新式炒钢炉全力运转,仍需大量焦炭和铁矿。请王爷手令,开辟专用矿场、炭场,军队护送,优先供给天工院!凡有阻碍军需者,以资敌论处!”
他几乎是以一种军事化的思维在调配资源,语气中带上了罕见的杀伐之气。
郭衡被他的气势所慑,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,重重点头:“下官这就去草拟文书,面呈王爷和马公公!”
“等等!”凌云叫住他,目光扫向工棚外那条奔流的小河,“还有它!它的力气,还没用尽!”
他走到图板前,快速勾勒出新的机构:“水力不止于锻打、鼓风、搅拌!还可用于驱动砂轮批量打磨甲叶边缘!可用于驱动连杆式冲压模具,一次冲出数个甲片孔洞,比手钻快十倍!还可用于驱动大型石磨,研磨铁矿,省去人力捣碎之苦!”
他将水力应用扩展到了生产的每一个可能环节,极致地压榨着自然的力量。
整个天工院如同一个被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,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。
朱棣在接到郭衡和凌云联名的紧急陈情后,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大手一挥,全部照准!一道道措辞严厉的王令从帅帐发出:周边州县工匠被强行征调,军队开赴控制下的矿点炭场,大量物资沿着新开辟的道路源源不断运抵天工院。
天工院的规模急剧膨胀,新的工棚如同雨后春笋般搭建起来。数以百计的新工匠带着茫然和忐忑涌入,在接受简单到极致的单一工序培训后,便被投入到轰鸣的生产线上。
环境是恶劣的。噪音、高温、粉尘弥漫。劳动强度是巨大的。但凌云制定的“按件计酬、优者重赏”的规矩,以及确实能拿到手的、远比种地或传统手艺丰厚的工钱,驱使着这些新工匠们拼命适应着这种机械般的节奏。
凌云的腿伤因为过度劳累再次恶化,但他瘸着腿,每日穿梭在各个工坊之间,解决着层出不穷的问题:新式冲压模具的调试、水力砂轮的平衡、物料流转的堵塞、工序之间的衔接……
他几乎没有时间休息,眼里布满了血丝,声音也变得嘶哑。但他的大脑却像一台精密计算机,处理着海量的信息,不断优化着流程。
期间,并非没有阻力。被征调工匠的怨言、原有匠户对新规矩的不适、军需系统其他部门的眼红和掣肘……甚至天工院内部,也出现了因追求速度而导致质量下滑的苗头。
一批急于求成、钻孔略有偏差的甲片被质检组检出。负责的工匠求情,认为偏差微小,不影响使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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