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令既下,全员开动。
张海洋带着钳工组,几乎是把那台老古董光刻机当成了祖宗一样供了起来。
他们用最高超的刮研技术,反复修正着导轨的平面度;
用特制的量具和百分表,监控着每一个丝杠的背隙;
甚至给机器搭建了一个独立的、带有减震垫的水泥基座,以减少外界震动的影响。
他们用极致的手艺,为即将进行的“计算冒险”,提供了一个尽可能稳定的物理平台。
而另一边,由秦念亲自挂帅,李文军和几名抽调出来的、数学基础最好的年轻技术员组成的计算攻坚小组,则一头扎进了那间存放着109丙机的机房。
这台老式计算机,与其说是计算机,不如说是一个由无数庞大机柜、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和缠绕如蛛网的线缆组成的钢铁怪物。
它运行起来噪音轰鸣,耗电量惊人,而且,它的输入方式,还是最原始的打孔纸带。
秦念站在一块巨大的黑板前,上面写满了复杂的数学公式、逻辑流程图和芯片版图的简化几何图形。
她手中的粉笔如同指挥棒,清晰地阐述着“分步光刻”和“预畸变补偿”的核心数学原理。
“……所以,关键就在于建立这个六自由度的误差传递模型。”
秦念点着黑板上的一个矩阵,“我们要将机械运动可能产生的平移、旋转、缩放等误差,全部量化,并映射到图形畸变的数学表达上。”
李文军和年轻技术员们听得如痴如醉,又倍感压力。这些知识,远超他们平时接触的电路设计和工艺制造范畴,进入了一个全新的、由数学统治的抽象世界。
“秦工,这个偏微分方程组的求解,计算量太大了……”一个年轻技术员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公式,感觉头皮发麻。
“没有捷径。”秦念语气平静却坚定,“我们现在就是在用最笨的办法,去解决一个最聪明的问题。
把大问题拆解成无数个小问题,一个个去啃。‘109机’ 的算力是有限的,但我们的耐心和智慧是无限的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,机房成了不夜城。
空气中弥漫着机器散热带来的灼热气息和臭氧味,还有打印纸带特有的纸张和油墨气味。
控制台的扳键开关拨动声、纸带阅读机咔嗒咔嗒的运转声、以及人们低声讨论和演算的沙沙声,交织成一曲独特的科研交响乐。
秦念几乎不眠不休。她不仅要指导团队理解计算模型,还要亲自上手,将复杂的图形拆分逻辑和补偿算法,翻译成109丙机能够识别的、由一个个孔洞组成的二进制指令。
长长的、布满孔洞的白色纸带,如同知识的河流,从她的手中流淌出来,又被送入那庞大的机器。
李文军和年轻技术员们则分工合作,有人负责将设计好的芯片版图,手工分解成不同的图层,标注坐标;
有人负责将秦念写出的核心数学过程,转化为更细致的计算步骤;有人则守着那台慢得让人心焦的电传打字机,等待着它“吐”出计算结果,然后立刻进行验证和分析。
失败是家常便饭。
第一次尝试,图形拆分后,两次曝光出来的线条根本接不上,错位得一塌糊涂。
“误差模型不完善,忽略了Z轴的微小倾斜。”秦念看着失败的样片,立刻指出了问题。
第二次尝试,补偿过度,线条扭曲得像蚯蚓。
“补偿系数需要调整,不同区域的误差权重不一样。”
第三次,第四次……
每一次失败,都伴随着海量的计算和漫长的等待。枯燥、繁琐、以及一次次希望燃起又被冷水浇灭的循环,考验着每个人的神经。
年轻的技术员中,有人开始出现焦躁情绪,对着总是报错的计算结果唉声叹气。
“觉得难了?憋屈了?”张海洋有时会拎着一壶热茶过来,看着机房里面色憔悴的众人,扯着大嗓门道,“想想咱们钳工组,当年练刮研,那真是手臂肿得抬不起来,磨破的皮一层又一层!
可功夫不就是这么一点点磨出来的?你们这动脑子的,比我们那动手的,总归轻松点!”
这朴素的鼓励,带着车间里特有的汗水和钢铁的味道,反而让计算组的成员们感到一种奇异的安慰和动力。
秦念也注意到了团队的低气压。在一次深夜的讨论中,她看着黑板上的公式,忽然说道:“你们知道吗?我们现在做的这件事,其意义可能比造出‘争气芯’本身还要大。”
所有人都抬起头,看向她。
“我们是在尝试,用无形的‘计算’,去定义和驾驭有形的‘硬件’。”秦念的目光扫过众人,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,
“今天,我们可以用数学方法去补偿光刻机的精度不足;明天,或许我们就能用计算去优化电路设计,去预测材料性能,去模拟整个系统的工作状态。
这种理论指导实践、用计算辅助制造的思想,将成为未来科技发展不可或缺,甚至是最核心的驱动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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