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东,玉器坊。
坊内没有喧闹,只有“沙沙”的磨玉声,规律,枯燥,像是时间的脚步。
空气里,玉石的粉尘混着冷水的气味,钻入鼻腔,带着一丝冰冷的腥气。
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,正佝偻着背,坐在水盆前,全神贯注地打磨着手中的玉。
他就是丹。
他手中的动作,数十年如一日,精准,稳定,没有分毫多余。
他整个人,都仿佛一块被岁月打磨了千百遍的老玉,冷硬,沉默,没有一丝活气。
角落里,一个穿着朴素布衣的年轻人,正在默默地劈柴。
年轻人干活很卖力,动作却有些笨拙,一看就不是干惯了粗活的人。
他就是姬发。
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。
三天前,他来到这里,说自己是乡下来的,想学一门手艺糊口。
他没提工钱,只说自己有力气,脏活累活都能干,管一顿饭就行。
丹没有赶他走,也没说收他为徒。
只是默许他留在这里,劈柴,换水,打扫满地的玉石粉末。
三天,丹没跟他说过一句话。
姬发也没主动搭讪。
他只是在劈柴的间隙,用眼角的余光,静静地看。
他看到,丹每天只工作四个时辰,天亮开始,午时收工。雷打不动。
他看到,一个满身铜臭的富商,捧着一匣金子来求玉,被丹一句“你的钱,脏了我的石头”,面无表情地赶了出去。
他看到,每天收工后,丹都会独自一人,对着墙角一个紧锁的、黑漆漆的木箱,坐上很久。
那个眼神,不像是在看一个箱子。
像是在看一座坟。
姬发知道,丹所有的秘密,都在那个箱子里。
他此行的目的,也藏在那个箱子里。
这天午时,丹像往常一样,放下手中的玉石。
姬发立刻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和一碟咸菜,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。
这是他三天来,每天都会做的事。
丹看了他一眼,那目光像是扫过一块木头。他端起碗,沉默地喝着。
“老师傅。”
姬发终于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乡下人特有的质朴和拘谨。
“我昨天看到您赶走了那位富商。”
丹喝粥的动作,没有停。
“您说,他的钱,会脏了您的石头。”姬发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发问,“那……什么样的石头,才算是干净的?”
丹握着碗的手,停在了半空。
他没有回答。
姬发蹲下身,捡起一块废弃的玉料,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粉尘。
“我听说,这城里最大的官,亚相比干大人,有一套您亲手做的宝贝。”
他的语气,充满了乡下人对权贵的好奇和崇拜。
“他们都说,那是一套叫‘七德玉’的圣物,代表着天下间最干净的品德。”
“所以我在想……”
姬发抬起头,目光清澈,直视着丹那双死水般的眼睛。
“比干大人的玉,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吗?”
“咔!”
一声脆响。
丹手中的瓷碗,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。
滚烫的粥水顺着裂缝流出,烫在他的手上,他却毫无所觉。
屋子里的空气,瞬间冻结。
那“沙沙”的磨玉声消失后,这间屋子第一次有了如此彻底的死寂。
姬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,又一下,撞击着胸膛。
他知道,他碰到了那根埋藏在血肉里,一碰就会流脓的弦。
丹缓缓放下裂开的碗。
他抬起头。
这是三天来,他第一次正眼看姬发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?
不再是古井,而是深渊。
深渊里,压抑着二十年的岩浆,正疯狂地翻滚,即将喷薄而出。
“谁告诉你的?”丹的声音,像两块玉石在狠狠摩擦,沙哑,冰冷,每个字都带着血锈的味道。
“外面……外面的人都这么说啊。”姬发装出害怕的样子,身体微微后缩,“他们都说,比干大人是天下第一的贤臣,您是天下第一的玉匠,你们俩……”
“是绝配!”
“绝配?”
丹的嘴角,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。
他缓缓站起身,一步一步,走向墙角那个黑色的木箱。
他的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,沉重,而痛苦。
他的手,在剧烈地颤抖。
他从怀里,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,摸索了三次,才插进锁孔。
“吱呀——”
木箱被打开。
一股尘封多年的、混合着悲伤与绝望的气息,扑面而来。
里面,没有金银珠宝。
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,洗得发白的女孩旧衣。
在衣服旁边,静静躺着半块,只打磨了一半的青色玉佩。
玉佩的断口,粗糙,狰狞,像是被外力硬生生砸断。
看到那半块玉佩,姬发的心脏,狠狠地沉了下去。
他从怀里,也掏出了一块东西。
正是他花了一百金,从鬼市买来的那块玉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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