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费仲府邸出来,外面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。
冷风灌进姬发的衣领,他却感觉不到。
伯邑考的脸,他被拖拽时惊恐不解的嘶喊,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捅进他的耳朵,在大脑里疯狂搅动。
那股足以焚天的愤怒,在费仲那句“三天后给你送儿子的脑袋”之后,奇异地熄灭了。
如同烧尽了所有柴薪的烈火,只剩下冰冷的、死寂的灰烬。
“三天,让亚相比干身败名裂。”
姬发的声音干涩,平静得不像一个活人,“这不可能。”
比干,殷商三朝元老,名望如山。
费仲自己都扳不倒他,凭什么?
“主公,你还没明白吗?”姜尚走在他身边,脚步不急不缓,“对付一头猛虎,最蠢的办法,就是和它比拼力气。”
“我们要做的,是拔掉它的牙,剪断它的爪。”
姬发停下脚步,脑中飞速闪过朝歌城中关于比干的种种传闻。
刚正不阿,体恤百姓,朝中唯一的清流……
他瞳孔猛地一缩。
“是他的名声。”
“对。”姜尚点头,浑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智慧光芒,“是那块‘仁义’的金字招牌。”
“费仲想让我们用阴谋诡计去陷害他,那是死路,蠢货才会那么干。”
姜尚的声音压低。
“我们不去攻击他,我们去……赞美他。”
姬发身形一震。
赞美?
“朝歌城里,什么人最多?”姜尚问。
“商人,士兵,还有……”姬发想起了城门口那些被铁链锁住的奴隶,想起了那些从东方逃难而来,眼神麻木的百姓。
“是难民!”
“没错,一群快要饿死的人,一群被殷寿的军队夺走了一切的人。”
“他们现在,最需要什么?”
姬发的心脏,猛地一跳!
他瞬间明白了姜尚的计划!
一个疯狂到极致,也恶毒到极致的计划!
他几乎是咬着牙,吐出了那个名字。
“亚相……比干。”
“对!”姜尚咧开嘴,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,“我们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,亚相比干大人,是多么的仁慈,多么的爱民如子。”
“我们要替他宣传,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可怜人,饿死在朝歌的街头!”
“我们要把这群绝望的难民,变成一把刀!”
“一把,名为‘仁义’的刀!”
“用这把刀,架在他的脖子上!”
姬发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,直冲天灵盖。
这一招,太狠了。
比干如果接纳难民,他的府邸会被挤满,他的家产会被耗空。更重要的是,他会得罪朝歌城里所有的权贵!因为难民,是肮脏的,是瘟疫的代名词。
比干如果拒绝……
他“仁义”的招牌,就会在一天之内,彻底粉碎!
他会成为一个伪君子,一个被全天下唾弃的笑柄。
这是一个阳谋。
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破解的阳谋!
姬发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底的最后一丝犹豫也被焚烧干净。
“怎么做?”
“主公,你忘了你的出身?”姜尚看着他,“你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,你是在地里刨食了十年的农夫。”
“你比任何人都懂他们需要什么,也比任何人都知道怎么和他们说话。”
“去难民聚集的城西贫民窟,告诉他们,你们的故事。”
“然后,告诉他们,朝歌城里,也有一位心怀仁慈的大人。”
“他叫,比干。”
……
第二天,清晨。
朝歌城西,一处被权贵们遗忘的角落。
这里是垃圾场,也是难民的栖息地。恶臭熏天,污水横流。
姬发换上了一身更破旧的衣服,脸上抹了灰,和姜尚一起,像两滴污水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里。
无数衣衫褴褛的人,像一群幽魂,蜷缩在墙角,眼神空洞。
一个瘦弱的孩子,因为抢夺半块发霉的饼,被一个壮汉一脚踹开,撞在墙上,没了声息。
无人理会。
姬发看着那个孩子,那瘦小的身板,像极了他在西岐的小儿子。
他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。
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这些人。
可现在,他却要利用他们的绝望,去救自己的儿子。
他知道,当他开口的那一刻,西岐那个仁厚的农夫姬发,就彻底死了。
他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,坐下。
他开始讲述一个故事。
没有提西岐,也没有提功德碑,那太遥远。
他只讲自己。
“十年前,我的家乡也遭遇了大旱,地里长不出一点粮食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淡,像在说一件寻常往事。
“我看着我的邻居,饿死了。看着我的朋友,为了一个馒头,打断了别人的腿。”
“那时候,我也以为,人活着,就跟畜生没两样,谁的拳头硬,谁就能活。”
起初,没有人理他。
但他的话,太真实了。
渐渐地,一些麻木的眼神,开始转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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