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经科候诊区在医院三楼西侧,走廊尽头的窗户总漏风,即使是春日,穿堂风也带着股冷意,裹着含氯消毒水的味道往人衣领里钻。那消毒水不是门诊楼常见的淡味,是神经科特有的、混着甘露醇残留的涩气,偶尔还飘来隔壁儿科的果味药香,甜腻与清冷撞在一起,压得人胸口发闷,连呼吸都得轻轻的,怕惊扰了满室的凝重。
浅灰色的塑料座椅排成三列,椅面是冷硬的PP材质,坐久了硌得大腿发麻,扶手边缘被无数人摸得发亮,靠近椅腿的地方还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,是之前有病人烦躁时用指甲抠的。林知夏坐在靠窗的第三排,后背紧紧贴住座椅靠背,冰凉的塑料透过薄薄的针织衫渗进来,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。她的指尖死死攥着深灰色风衣的衣角——那是顾沉舟前晚从衣柜最内侧翻出来的,说“医院风硬,这件加了薄绒,护着腰”。风衣是去年在意大利买的,面料是水洗羊毛,此刻被她攥得发皱,缝线处的藏青色双线都被扯得变了形,指尖甚至掐出几道浅浅的印子,指节泛白到连手背的血管都清晰可见,掌心的冷汗把风衣内衬的浅灰色绒面浸出一小片湿痕,凉得像贴了块冰。
“要不要喝口水?”
旁边候诊的老奶奶突然开口,声音带着点老年特有的颤音。老奶奶手里攥着个搪瓷杯,杯身印着“社区健康日”的红字,里面泡着菊花茶,飘着几朵干花。林知夏摇摇头,刚想说话,喉咙却发紧,只能扯出个勉强的笑。老奶奶没再追问,只是把杯沿往她这边递了递:“含颗薄荷糖吧,我孙女给的,橘子味的,能压压慌。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颗糖,糖纸是透明的,能看见里面橘色的糖块,还沾着点口袋里的棉絮。
林知夏接过糖,指尖碰到老奶奶的手,是暖的,像晒过太阳的棉花。她刚把糖纸剥开,就听见顾沉舟的指尖蹭过裤缝的“沙沙”声——他就坐在她身侧,左手搭在膝头,右手轻轻放在腿上,指腹无意识地按顺时针方向摩挲着裤缝。他今天穿的浅蓝条纹病号服,是医院统一发的,面料薄得透光,领口松了两颗扣子,露出锁骨处淡淡的擦伤——那是上周三晚上,他抱着念念在客厅学走路,念念突然伸手去抓茶几上的绘本,他怕女儿摔着,猛地转身时,锁骨蹭到茶几角弄的,当时只红了一片,第二天就结了层薄痂,现在痂掉了,留着块淡粉色的印子,边缘还长着新的细皮,摸起来有点糙。
“别摸了,裤缝都要被你摸起球了。”林知夏轻声说,目光落在他的手上。顾沉舟的指尖顿了顿,却没停下,只是换了个方向,改成逆时针绕圈,指尖蹭过裤缝的双线,把原本平整的线压出一道浅沟:“习惯了,上次在监狱候诊也这样,摸着手不慌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自嘲,却没提监狱候诊时,他刚挨了顿打,手腕还戴着镣铐,只能用指尖蹭裤腿缓解疼。
林知夏的心脏揪了一下,刚想再说点什么,诊室门口的护士突然探出头,手里攥着个 clipboard,笔尖敲了敲纸页:“下一个,顾沉舟。”
“唰”的一下,林知夏的身体瞬间僵住,后背贴紧座椅靠背,连肩胛骨都绷得发疼。她攥着风衣衣角的力道又重了几分,指尖几乎要掐进布料里,缝线处的线头被扯出来一小截,在空中晃了晃。呼吸骤然急促起来,胸口起伏得厉害,连带着坐在旁边的老奶奶都看了她一眼。脑子里突然闪过三个月前的画面,清晰得像就发生在昨天:废弃钢铁厂的水泥地是冷的,泛着潮气,顾沉舟被反派用铁棍砸中后脑时,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,踉跄着跪倒在地,手掌撑在地上,磨破的皮粘在水泥上,血混着灰尘晕开一小片暗红。他回头冲她笑的时候,嘴角还沾着土,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衣领上,却还说“别怕,我没事”。后来她在医院翻到CT报告,才知道那一下直接砸出了脑震荡,还有轻微的硬膜下出血,他却瞒着她,每天照样给她煮粥,说“就是有点晕,休息几天就好”,直到复查时医生说“再晚来可能有后遗症”,她才抱着报告蹲在走廊里崩溃地哭,他还蹲下来,用没受伤的手给她擦眼泪,说“是我不好,没告诉你”。
“知夏?”
顾沉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。他缓缓起身,动作刻意放得慢,怕牵动后脑的伤。他没先往诊室走,反而俯身,右手先轻轻碰了碰她的指节——他的指尖带着点暖意,比她的手暖很多,先碰了碰她泛白的指节,然后慢慢掰开她攥着风衣衣角的手指。他的动作很轻,像在拆一件易碎的礼物,先掰开她的小指,再是无名指,每一根手指都轻轻揉了揉,缓解她攥得发僵的肌肉。“别紧张。”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,带着刻意放柔的安抚,左手伸过来,掌心朝上,把她的手整个握住。
林知夏的手冰凉,指尖还沾着冷汗,连指缝里都湿乎乎的。顾沉舟没松开,反而将她的手缓缓抬起来,贴在自己的脸上。他的脸颊是暖的,比她的手高了两三度,是刚从室外进来的余温,胡茬是昨天晚上没刮的青茬,蹭在她的掌心有点痒,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。“相信我。”他的声音贴着她的掌心传来,带着胸腔的震动,一下一下,清晰而坚定,“上周李医生看了新的MRI,说水肿完全消了,脑沟回也清晰了,今天就是常规查个视力和平衡,很快就出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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