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雨是从后半夜开始落的,不是盛夏那种倾盆的暴烈,是深秋特有的细密,像被揉碎的冰丝,砸在卧室落地窗上时,没有刺耳的噼啪声,只有“沙沙”的轻响,像春蚕啃食桑叶,又像有人在窗外轻轻翻着旧书。雨丝一层叠一层,在玻璃上织出模糊的水幕,把窗外的城市霓虹晕成一片柔软的光斑——便利店的暖黄、写字楼的冷白、路灯的橘红,混在一起,像打翻了调色盘,落在浅灰的窗帘上,成了流动的光影。
林知夏是被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拽出梦乡的。那声音不是梦里的虚浮,是带着金属锐响的真实,像钢锯在骨头上来回摩擦,震得她耳膜发疼,连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跳。意识回笼的瞬间,她猛地睁开眼,额角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枕巾,那是针织棉的材质,吸了汗后变得沉甸甸的,贴在皮肤上,带着点冰凉的黏腻。后背贴着床单,是她去年选的水洗棉,柔软却不贴身,此刻却像裹了层冰,残留着梦境里海水的刺骨寒意——她又梦到三年前那场车祸了,梦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。
梦里的场景和记忆碎片重叠得可怕,连气味都分毫不差。卡车闯红灯时,轮胎擦过路面的“吱呀”声里裹着焦糊味,那是橡胶被高温磨碎的味道,刺得她鼻腔发疼。她坐在副驾,安全带勒得胸口发紧,看着窗外的海岸线瞬间扭曲,原本湛蓝的海变成了灰黑色,像被墨染过。顾沉舟的侧脸绷得像块冷铁,下颌线的肌肉紧绷着,连耳垂都透着青色,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,指节泛白,连手背的青筋都暴起来,像是要把方向盘捏碎。
“抓紧!”他的声音被风切碎,透过呼啸的车窗传进来,带着点沙哑的急切。冰凉的手机突然塞进她掌心,是她的旧手机,壳子上还贴着她当时喜欢的樱花贴纸,此刻却像块冰,冻得她指尖发麻。她还没来得及握紧,剧烈的撞击感就从车尾传来,不是钝重的闷响,是带着金属撕裂的锐响,车身瞬间失控地旋转,她的头重重撞在车窗上,眼前发黑的瞬间,看到玻璃碎片像锋利的雪片飞过来,擦过她的眉骨,留下一道灼热的疼,血珠立刻渗出来,滴在手机屏幕上,晕开一片暗红。
海水漫上来时,是从车门的缝隙里钻进来的,冷得像冰,瞬间浸透了她的牛仔裤,顺着脚踝往上爬。她听见自己的哭声,不是响亮的嚎啕,是压抑的呜咽,像被捂住了嘴。顾沉舟的声音从混乱中钻出来,嘶哑得不成样子,带着点绝望的颤抖:“知夏!别闭眼!看着我!”她费力地睁开眼,看到他正用尽全力拽着变形的车门,手臂上青筋暴起,脸上沾着血和海水,却还在冲她笑,那笑比哭还让人心疼:“我带你出去,一定带你出去!”
“唔!”
林知夏猛地从梦里弹坐起来,胸腔剧烈起伏,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,肺里像灌了冷风,又疼又闷。她的指尖在床单上徒劳地抓着,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,抓出几道浅痕——那是她在梦里想抓住顾沉舟的本能反应,此刻却只抓到满手冰凉的床单。卧室里只亮着床头一盏暖黄的小灯,是磨砂玻璃罩的,光线像融化的黄油,软软地铺在被子上,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慌乱,那里面还映着梦里海水的黑和玻璃碎片的寒光。
她的身体还在发抖,不是轻微的颤,是从脊椎里透出来的哆嗦,连牙齿都跟着轻轻打颤。眉骨处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道旧疤的刺痛,是钝重的疼,带着点灼热,让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,指尖触到那道浅浅的凸起时,眼泪瞬间涌了上来。连呼吸都带着海水的咸涩味,像是梦里的海水还没从肺里散去,每吸一口气,都觉得喉咙发紧。
身边的床垫突然微微下陷,不是沉重的砸落,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轻,像怕惊到她。一只温热的手迅速覆上她的后背,不是冰凉的触碰,是带着体温的暖意,从肩胛骨往下滑,稳稳地贴在她的腰上,像一道坚固的屏障,瞬间将梦境里的寒意隔绝在外。顾沉舟几乎是瞬间清醒的,他的睡眠一向浅,尤其是在林知夏做噩梦的夜里,她稍微一点动静,他就能醒。
“不怕了,我在。”
顾沉舟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像被砂纸轻轻磨过,却异常沉稳,没有丝毫的含糊。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,动作慢而轻,从肩胛骨到腰侧,画着温柔的弧线,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。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枪、握方向盘留下的薄茧,蹭过她的针织睡衣时,有点痒,却异常安心。他能清晰感受到林知夏的颤抖,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,还有她攥着自己纯棉睡衣衣角的力道——指节都泛白了,把布料攥得皱成一团,那是极度恐惧时才会有的本能反应,让他心口一紧,抱她的力度又紧了些,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,让她的后背更贴紧他的胸膛。
林知夏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,不是大颗的砸落,是细密的,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他的手背上,烫得他指尖微微一颤。她像是终于找到支撑,猛地转过身,动作带着点慌乱,差点从床上摔下去,还好顾沉舟及时扶住她的胳膊,把她稳稳地拉进怀里。她的双手紧紧圈着他的腰,力道大得像要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,脸贴在他的睡衣上,能闻到熟悉的雪松味——是他惯用的洗衣液味道,混着他身上的体温,成了此刻最安心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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