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值暮春,滕州却仍陷在连绵的阴雨里,不见半分暖意。雨水像是天上漏了个窟窿,无休无止地倾泻,将整座城池浸泡在一片湿冷的灰蒙之中。青石板路被连日雨水浸得发亮,倒映着铅色天空,泛着一种死鱼肚皮般的惨淡光泽,踩上去,不仅是滑,更有一股子阴寒之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,直钻到骨头缝里。
城西街,李记布庄的后院,便是这般光景。
院子不大,一侧晾布的竹竿空荡荡地滴着水,另一侧则堆着些杂物。后门虚掩着,门上挂着的半幅染坏了的青布,湿漉漉地耷拉着,像一道垂死的幡。墙角处,青苔茂盛得异乎寻常,墨绿得近乎发黑,而就在那片墨绿边缘,有一滩明显新添的水渍,与周遭被雨水均匀打湿的地面不同,那水渍更浓,更重,仿佛不是从天而降,而是从地底,或是别的什么物事体内,汩汩渗出。
空气里弥漫着布匹受潮的霉味,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、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息。
这便是第一桩命案的发生地。死者,正是这布庄的老板,李实。
霍恒赶到时,布庄外围已然聚拢了不少胆大的百姓,交头接耳,脸上混杂着恐惧与一种病态的兴奋。衙役勉强拦出一条通路,那穿着官服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有几分狼狈。
十二岁的少年,身量未足,裹在一件质地精良的月白绫缎披风里,兜帽下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脸,眉眼精致如画,此刻却紧紧蹙着。他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浩南,十四岁的少年,体格已见壮实,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粗布短打,脸上是掩不住的紧张,却仍努力挺直腰板,试图做出护卫的姿态。
“让让,让让!小仙师来了!”浩南扬声喊道,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发闷。
百姓们自动分开一条更宽的缝隙,目光齐刷刷落在霍恒身上,那眼神里,有期盼,有怀疑,也有纯粹看热闹的漠然。霍恒敏感地察觉到这些视线,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……委屈。这些人,平日里求神拜佛,真见了有些本事的,又这般打量。但他很快将这情绪压下,因为体内另一个更为古老通透的意识——仙童华奇——已然苏醒,冷静地审视着周遭的一切。
他不喜欢这种死亡的气息,污浊,粘稠,充满了不甘与怨怼。
“霍恒,”一个清泠泠的声音自身侧响起,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。是青娥。她不知何时也到了,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,伞面微斜,替霍恒挡住了更多飘洒的雨丝。她依旧是那副十岁女童的模样,衣着朴素,眉眼却如雨后新荷,清丽脱俗,一双眸子黑得纯粹,此刻正静静看着霍恒,“里面……气息很不好。”
霍恒点了点头,没多言,抬步迈入了后院。
尸体已被白布覆盖,但那股浓郁的阴寒死气却挥之不去。知县显然知晓霍恒的“不凡”,见他进来,忙不迭上前,压低声音简述案情:“小仙师,李老板是今早被伙计发现的,就倒在那儿,”他指了指墙角那滩特殊水渍旁,“面色青紫,七窍……七窍都有水渍渗出,像是……像是从里面淹死的一般。身边,只有这个。”
一名衙役托着一个木盘上前,里面放着半只湿透的布鞋,鞋面上,用同色丝线绣着细密的水波纹路,做工精巧,却因浸水而显得扭曲诡异。
“喷水老妇……”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,“李老板前晚还说听见巷口有哗哗的喷水声,看见个灰衣老婆子的影子……这、这定是让那鬼婆子的水给溅上了!”
传闻如同这冰凉的雨丝,无孔不入,瞬间浸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。连日降雨后,西街深夜出现穿灰衣老妇在巷口喷水的诡异传闻早已不胫而走,据说被那水溅到的人,隔日便会暴毙。李实的死,仿佛一记重锤,将这虚无缥缈的传闻,砸成了血淋淋的现实。
霍恒没理会那些议论,他走到尸体旁,蹲下身,指尖微不可察地掠过覆盖尸体的白布。一股精纯却隐晦的仙力如丝如缕地探出,触及那残留的死亡印记。冰冷,怨毒,还带着一种……近乎腐蚀性的贪婪。
他起身,目光扫过那滩水渍。浩南跟在他身后,好奇又紧张地也看向那水渍,甚至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,想看得更清楚些。不料脚下青石板极滑,他一个趔趄,为了稳住身形,右脚恰好踩入了那滩异样的水渍之中。
“呃!”浩南猛地一颤,只觉得一股蚀骨的阴寒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,四肢百骸如同被瞬间冻结,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,连思维都似乎僵住了。
“浩南!”青娥反应极快,一步上前,纤细的手指已然搭上浩南的手腕。她掌心并无光华闪耀,却有一股温和的、带着草木清馨的气息透体而出,如同初春萌芽的藤蔓,柔韧而坚定地渗入浩南的经脉,将那肆虐的阴寒之气一点点缠绕、化解。“这不是普通的水,”她抬眸看向霍恒,语气凝重,“是带着极深怨念的‘阴水’,能侵蚀生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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