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府门前的紫玉兰落了大半,花瓣铺在青石板上,像铺了层淡紫色的绒毯。风一吹,残存的花瓣簌簌往下掉,落在一个青衫身影上,他却浑然不觉。
是乔生。
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三个时辰。
自连城下葬后,他每天都会来,从清晨到日暮,像一尊没有魂魄的石像。往日挺拔的身形瘦得脱了形,青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,领口磨得发亮,却依旧浆洗得干净。他的脸颊凹陷下去,眼窝青黑,下巴上冒出了细密的胡茬,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,只有怀里紧紧揣着的东西,让他的眼神偶尔泛起一点光——那是连城生前送他的羊脂玉佩,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温润。
“连城……”他对着史府紧闭的大门,小声呢喃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你说过,要和我去看桃林的……”
风卷着花瓣落在他的发间,他抬手拂去,指尖却抖得厉害。这些日子,他茶饭不思,夜里抱着连城的诗稿入睡,梦里全是她在画舫上诵读诗句的模样,可醒来后,只有冰冷的枕头和满室的寂静。他去史府求过史孝廉,想看看连城的坟茔,却被家丁赶了出来,史孝廉隔着门骂他“痴心妄想”“穷酸误人”。
他知道,史孝廉是恨他的,恨他没能“配得上”连城,恨他让连城死前还牵挂着。可他不怪史孝廉,他只恨自己,恨自己无能,恨自己留不住她。
“要是我能早点考中功名,是不是就能娶你了?”乔生蹲下身,手指抚摸着青石板上的花瓣,眼泪无声地掉下来,砸在花瓣上,晕开小小的湿痕,“连城,我好想你……”
就在这时,一阵马车轱辘声从远处传来,越来越近。乔生没有抬头,他以为是哪个权贵的车马,这种事,他见得太多了。
马车在史府门前停下,车帘被掀开,先跳下一个穿着青白明制汉服的少年。他的肤色白得像上好的暖玉,在阳光下透着细腻的光泽,三七分的刘海发根内扣,发尾向上翻卷出俏皮的翘边,头顶的头发蓬松饱满,带着自然的毛流感。侧耳的碎发层次分明,轻盈飘逸,衬得脸部轮廓格外立体,后脑勺的马尾发髻用虎口夹固定着,末端还扎着个小巧的发髻,简洁又精致。
正是霍恒。
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,刚啃了一口,就看到蹲在地上的乔生,眼睛瞬间亮了——太好了,省得去找了!
“乔生叔叔!”霍恒蹦蹦跳跳地跑过去,嘴里的桂花糕还没咽下去,含糊不清地说,“你看谁来了!”
乔生这才缓缓抬头,眼神茫然地看向霍恒,又顺着他的手势看向马车。
车帘再次被掀开,一只纤细的手搭在车辕上,接着,一个穿着月白色罗裙的少女走了下来。她的身形娇俏,眉眼精致,正是顾府的五小姐顾婉儿。
乔生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下,又很快移开,重新低下头——不是连城。连城的眉眼更柔和些,笑起来的时候,眼角会弯成好看的弧度,而眼前的少女,虽然也美,却带着几分陌生的娇怯。
他的心,又沉了下去。
霍恒见状,急得跺了跺脚,嘴里的桂花糕差点掉出来。他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少女,小声说:“连城姐姐,快叫他呀!”
少女深吸一口气,手指紧紧攥着裙摆,指尖泛白。她看着蹲在地上的青衫身影,看着他憔悴的模样,看着他怀里微微鼓起的弧度(她认得,那是她送他的玉佩),眼泪瞬间涌了上来,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,清清脆脆,却又无比熟悉:
“乔郎……”
这两个字,像一道惊雷,炸在乔生的耳边。
他的身体猛地僵住,像被施了定身咒,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。他缓缓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向少女,眼睛瞪得大大的,里面布满了红血丝,嘴唇哆嗦着,却说不出一个字。
是这个声音!是连城的声音!
那是他在画舫外听过的、在卧房门外听过的、在梦里反复回想的声音,清清脆脆,带着点软糯的尾音,哪怕隔了生死,他也绝不会认错!
“连……连城?”乔生的声音颤抖得厉害,几乎不成调,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却因为蹲得太久,腿一软,又跌坐下去,“是你吗?真的是你吗?你的声音……”
少女再也忍不住,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,她迈开脚步,朝着乔生跑过去,裙摆扫过地上的花瓣,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:“是我,乔郎,是我!我借尸还魂了,我回来了!”
乔生呆呆地看着她跑过来,看着她扑到自己面前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砸在他的手背上,温热的触感无比真实。他伸出手,想要触碰她的脸,却又不敢,怕这只是一场梦,怕一碰就碎了。
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脸——这张脸是顾小姐的,眼尾带着点上挑的弧度,鼻梁更挺些,和他记忆里的连城截然不同。可那双眼睛里的情意,那双含泪的、带着思念与委屈的眼睛,却和他记忆中的连城一模一样,像两汪清澈的泉水,盛着他熟悉的温柔与真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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