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瓷碑立在广场正心,晨阳越升越高,血字被晒得发硬,像给“皇威”镀一层朱漆。沈清禾俯身,以指尖描那裂缝,描到“威”字最后一捺,忽然一挑——釉壳剥落,底下竟露极细一道铁青,是前清内务府的“内”字篆痕。她抬眼与苏砚舟对视:瓷片并非纯造倭新,而是剥旧宫瓷重烧,侵略者连“国魂”都要借壳而生。
苏砚舟折扇轻合,扇骨敲在碑沿,声如裂帛:“借壳就得连壳碎。”语毕,他袖中滑出一柄薄刃,宽仅韭叶,长不盈掌,却是少年营旧物——“雪刀”残锋。刃尖在“内”字上一削,铁青成粉,粉随风散,碑心顿现一道空槽,恰能嵌物。沈清禾会意,将铜铃残壳填入,再以发弦缠紧——碑心自此有“眼”,可听,亦可爆。
顾燕笙的血膜名单被拓印三份。一份由沈怀瑾收进忍冬木杖暗格;一份交赵国青,随“整车开道”队直插前门;第三份,沈清禾亲手塞进幼崽耳后软皮——朱砂点过的新血与旧“告者”印叠在一起,像给未来留一枚暗钉。幼崽被正式命名“萼”,意为花萼未归,芽需先藏。
押送药药仁的骡车驶出千步廊。段三娘亲自驾车,车顶覆一张“青帮”青龙旗,旗角缝忍冬叶,叶背箭头却改指北——皇城北上门。车内,药药仁膝弯血洞再裂,他咬牙不语,只以指尖蘸血,在地板上写“药”字,写一半,被顾燕笙踩住手腕。顾俯身,以同样血迹补完另一半——“约”。两字合拢,成“药约”,是伪社会局与黑崎队的密语:今夜子时,于景山寿皇殿交货,以“杯”换“枪”。
寿皇殿,雪压琉璃瓦,瓦面映出宫灯,灯影被寒风吹得摇曳,像一排将熄未熄的更漏。殿内,黑崎副机枪队已布成“凵”形,缺口朝北,正对神武门——那是“内宫”与“外朝”咽喉,亦是沈家兄妹七年前逃出旧京的暗口。黑崎立于丹墀,手托一只空锦匣,匣面亦刻“皇威”,却是新烧,釉色亮得发蓝,像替谁提前戴孝。
交货款到。骡车自北上门长驱直入,青龙旗被雪打湿,旗心却燃一盏小灯——那是赵国青改的“整车灯”,灯座藏“花萼雾”,灯破即雾起。车停殿前,段三娘掀帘,药药仁被拖出,膝弯触地,血沿砖缝渗进“人”字纹,像给旧都再刻一条永不愈合的唇。黑崎以目示意,机枪队十二人同时拉栓,金属撞击声在殿内回荡,像替谁提前敲丧钟。
顾燕笙押后,手捧“碎瓷碑心”——铜铃嵌骨,外覆残瓷,以血为漆,俨然一颗未爆的“芽”。他走得很慢,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“告”字——鞋跟故意刻出的阴纹,血灌满,红得发黑。至丹墀下,他单膝跪地,高举碑心:“买主在此,货请验收。”黑崎俯身,指尖触铜铃瞬间,铃壳裂,发弦弹出,缠住他腕——弦尾系一粒“雾·零”结晶,遇血即化,苦雾凝成萼,萼里,是三十六童在火里最后的侧影。三秒内,殿内失明。
雾起同时,景山外城墙根,哑婆豆汁壶嘴悄然转向——壶嘴朝天,白布无褶,暗语:“鹰可飞”。墙根下,早凿开一条旧密道,前清太监运冰所遗,入口窄,腹道却陡降,直通寿皇殿地窨子。沈清禾携“萼”先入,幼崽耳后血膜名单被夜风烘干,纸角微翘,像替谁提前展旗。苏砚舟紧随,折扇反握,扇骨刃片贴腕,刃口在黑暗里闪出一道冷电,电光掠过,地窨子壁砖显出一行旧刻——“内霜司少年营”六字,被火烤得发乌,乌里又泛出极淡的粉,像一弯将蚀的月,被迫在地下继续熬。
地窨子尽头,是一扇铁栅,栅内堆满木箱,箱角刷“昭和”年号,却是空箱——黑崎的“移花”计:以空箱诱敌,真货另走西华门。铁栅旁,倒着一名少年兵,额心月牙疤,与沈清墨七分相似,却更瘦更小——是少年营最后一名“月窗”,亦是苏砚舟昔年同袍。少年胸口插一支“雪刀”短刃,刃柄刻“舟”字,是苏砚舟十五岁亲手所赠。少年手边,以血写“内”字,旁画一枚闭合萼,萼口向内,像一口不肯再吐秘密的井。苏砚舟俯身,以指合其目,再抬手,把“雪刀”残锋拔出,刃口贴腕,像给黑暗加一道冷白的刃。“萼”忽然低呜,耳尖那粒新血痂被风割得发红,像替谁,守最后一面旗。
雾散,枪响。沈清墨自殿脊翻入,枪托抵肩,十字线压住黑崎眉心——眉心一点朱砂,是幼时“少年营”烙印,也是今日,还债的靶心。子弹却未出,被一只更快的手按下——沈清禾的手。她按得极轻,却按得枪口微偏,偏到黑崎耳侧,偏到那粒“少年营”烙印,偏到——“债,不是命,是口供。”她抬眼,看殿顶——殿顶悬一盏宫灯,灯罩用旧扇骨糊成,扇骨墨梅早无,只剩最后一瓣,被火烤得卷曲,像一弯将蚀的月。灯影下,黑崎的“空锦匣”被打开,匣底,现出最后一份买主名单——名单以血写,以瓷印,以三十六童编号,换——“皇城根,最后一批瓷玉。”血下,却用中文添一行新字,字迹极轻,却极重:“交货地:太和殿广场;交货人:黑崎;收货人——”字迹戛然而止,像被谁提前掐住喉咙。沈清禾指尖在空缺处一按,按得极轻,却按得宫灯一跳,跳得满殿忍冬枝影,同时一颤,枝梢一致指北,指神武门,指更鼓,指一句未说完的——“皇城未眠,花萼归处,毒未尽,刃未藏,灯虽尽——人,仍未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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