鼓楼下,夜漏三更。
沈清禾指尖仍停在血账的“债”字上,灯火映得纸背透红,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炭。苏砚舟抬手,折扇轻拢,扇骨在腕上敲出两声——“嗒、嗒”——是前清少年营的旧号令:“灯尽,行动。”沈清墨自阴影里步出,月牙疤被火光镀上一层赤铜,
他手里托一只空药匣——匣长一尺,匣面新刻一行小字:“皇城根,甲字库,上野英夫。”字迹以血填朱,血尚湿,像替天津港那页血账,续一条更长的尾巴。“上野英夫,黑崎机枪队长,明晚子时,押运‘奖品’入皇城。”
沈清墨低声念,嗓音像钝刀刮铜,“奖品——是剩下的故宫瓷玉,也是……三十六童的‘标本尾款’。”
沈怀瑾的忍冬木杖点地,三声,“皇城未眠,我们更鼓先响。”
皇城,东上门马道。
残砖缺堞,风从箭孔灌入,吹得旗角猎猎,像一面被岁月撕碎的旗,却仍固执地飘扬。
更鼓未动,已有黑影贴墙而上——段三娘在前,口衔短刀,背缚绳索;艺铜锤居中,双手各拎一只“铜锤雾罐”,锤头凿忍冬纹,内填“雾·焚”改良版——火减三成,烟加三成,专为皇城封闭巷道而调。
赵国青殿后,肩扛一架“相机构”,镜头早拆,换迷烟喷筒,筒口压一片折光镜,镜里映出宫墙金瓦,也映出他眼底——眼底燃着两粒极小的火星,像替谁,提前点两盏丧灯。
墙头,沈清禾已候。
她仍一身素衣,鬓边却换一枝新折忍冬——花苞未放,萼尖挂露,像替谁,守住最后一粒不肯坠的星。
她抬手,指尖在墙砖缝一拂——砖缝里,嵌着半片旧扇骨,骨上焦黑,却仍有墨梅残瓣,瓣尖指北,指正阳门,指“甲字库”——也指,七年前父母被掀翻的豆汁摊原址。
皇城内,甲字库外。上野英夫立于庑殿下,肩章在宫灯里烧出冷蓝。
他手执一只锦盒,盒内——正是那只“鸡缸杯”残片,碎片被金世襄以金漆修补,母鸡护雏,雏鸡啄壳,壳裂处,却添一道新纹——纹是日文,意为“皇威”。他身后,八辆铁甲押运车排成“凵”形,缺口处,三十六具童体标本,被玻璃缸盛着,覆以白绸,白绸上,用朱漆标编号——从“昭和一”至“昭和三十六”,像给一群未绽的花,强行安上侵略者的年轮。车队旁,黑崎机枪队十二人,枪口朝外,犬齿对内,狼青“雪姬”的遗腹——那只最弱幼崽,被铁链锁在队尾,车队旁,颈圈勒紧,耳尖朱砂早被血染成暗紫,却仍固执地竖着,像替谁,守最后一面旗。
行动信号——“忍冬萼落”。沈清禾自屋脊倒挂,发弦缠踝,弦尾系铜铃——铃舌仍空,哑声却足以穿透宫墙。她指尖一弹,铃壳裂,“忍冬雾·零”顺发弦而下,雾未散,她已落地,足尖点地,无声,像一粒露,重回花萼。雾起三秒,皇城失明。
苏砚舟自暗处滑出,折扇展,扇骨七针齐出——“雪刀”旧技,却添新毒——针尖淬“雾·生”反量版,入血,不封喉,只封光——敌眼再睁,只见白,白里,是三十六童在火里最后的侧影。
甲字库屋顶,沈清墨架枪。
枪仍是“核校”,弹却换“花萼”——弹头刻忍冬纹,纹内填雾晶,命中即爆,爆而不燃,只释苦雾,雾凝成萼,萼里,是未归的魂。十字线压住上野英夫右肩——肩章五星,像五粒被重新安回夜空的星,却再找不到原来的星座。“砰——”枪声哑得似被宫墙吞吃,子弹穿雾而出,正中肩章五星,星碎,血迸,上野英夫跪倒,锦盒坠地,“鸡缸杯”再碎——碎成七瓣,瓣瓣映出皇城金瓦,瓦被火雾染得发黄,像替谁,提前烧一场——迟到的日出。
雾散,枪响,火起。艺铜锤双锤互击,“忍冬雾·焚”改良版炸开,火减三成,烟加三成,烟里,三十六具玻璃缸同时炸裂,福尔马林被火烤出珍珠似的小泡,泡里,三十六童体,在火里轻轻一侧头,像终于嫌热,又像终于怕冷。赵国青“相机构”喷筒再响,迷烟混着火雾,把黑崎机枪队十二人,同时埋进一场——永不会醒的——花萼梦。
火场缺口,幼崽被解开铁链。
它颤颤站起,耳尖朱砂被血染得暗紫,却仍固执地竖着,像替谁,守最后一面旗。沈清禾俯身,指尖在它额心一点——点得极轻,却点出一粒新血,血沿耳尖流下,与旧朱砂交汇,竟泛出极淡金粉,像替谁,补一场——迟到的日出。她抬手,把幼崽抱入怀,转身,背对火,面向黑暗,像抱一粒,重新发芽的——星。
皇城未眠,更鼓终响。鼓来自钟楼,鼓点却错乱,一声是“未”,一声是“尽”,再一声是——“归。”鼓声里,忍冬新枝在甲字库残墙根,轻轻颤了一下,萼尖露珠坠下,落进火场,落进三十六具童体未绽的苞,落进某人,最后一粒——未眠的——灯。沈清禾立于火场缺口,指尖在幼崽耳尖血珠上一抹——抹得极轻,却抹得朝阳一跳,跳得满墙忍冬枝影,同时一颤,枝梢一致指北,指钟楼,指更鼓。
指一句未说完的—— “皇城未眠,花萼归处,毒未尽,刃未藏,灯虽尽—— 人,仍未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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