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镇抚司南衙,沈炼的值房,此刻已彻底化为一座隔绝外界的战争堡垒。门窗紧闭,厚重的帘幕垂落,连一丝月光都无法透入。空气中弥漫着灯油燃烧的呛人气味,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、混合着高度专注与巨大压力的沉寂。唯有桌案上那盏孤灯,将有限的光明投射在铺满整个桌面的卷宗、纸条、草图,以及沈炼那张如同戴上了石质面具般毫无表情的脸上。
赵小刀关于“黑牙陈”可能与“高门仆役”接触的密报,和苏芷晴关于衣料染料与“成国公府”存在间接关联的分析,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虽然微小,却在他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。这两条线索的微弱交汇,指向性太过明确,也太过危险,让他无法等闲视之。
他不能再仅仅依靠下属的回报进行被动分析。必须亲自下场,调动所有资源和脑力,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、地毯式的深度交叉比对与逻辑筛选。他要将手中所有零散的、看似无关的碎片,强行拼接起来,看看最终会呈现出一幅怎样的图景。
他首先将赵小刀情报网络近期传回的所有信息,无论巨细,全部铺陈开来。这些信息大多琐碎不堪:关于“黑牙陈”模糊的体貌补充(如身高、步态)、其可能出现的几个核心区域周边的环境细节、眼线们听到的某些零碎对话中提及的称谓(如“某位爷”、“府里”等模糊指向)、甚至偶然瞥见的、可能与“黑牙陈”接触过的可疑马车的样式或极其微小的标记特征……
这些信息如同散落一地的芝麻,单独看毫无价值,甚至可能是噪音。
接着,他将苏芷晴的物证分析结论作为筛选的标尺。苏芷晴划定的范围非常明确:有能力获取或定制此种特殊衣料的使用者,必然局限于顶级权贵、与海外贸易有深厚联系的大皇商、或某些拥有特殊资源的官方机构。
沈炼开始进行一场极其枯燥且耗费心神的“沙中淘金”。
他拿起一张纸条,上面记录着某个眼线在“清风茶馆”附近,曾见一辆规制普通但拉车骏马格外神骏的青幔小车短暂停留。他将其与顶级权贵府中低级管事或清客惯用的车型进行比对,存入“待定”区域。
他又拿起另一份报告,是监听某个与“黑牙陈”有过一面之缘的赌棍醉后胡言,提到“黑牙陈”吹嘘自己“认识京里的大人物”,“替贵人办过要紧事”。这种话在底层混混中常见,可信度极低,但沈炼没有轻易否定,而是将其与“高门仆役”的线索关联,标记为“需结合其他证据评估”。
最耗时的是对“高门”特征的甄别。赵小刀线人描述的“衣着体面、灰鼠皮坎肩、千层底布鞋”的仆役头目形象,虽然模糊,却提供了关键的社交层级信息。沈炼调阅了部分非核心的卷宗(关于京城各王府、公侯府邸的规制、仆役等级服饰的惯例记载),甚至凭借记忆,回想在公开场合见过的各府有头脸的管家、护院首领的常见装扮。他发现,这种打扮,非常符合一个国公府或等级相近的勋贵府邸中,有一定地位的外院管事或护院教头的形象!绝非普通富商或中等官员家仆所能及。
“高门”的范围,被大幅缩小到了顶级勋贵圈子。
与此同时,苏芷晴那边关于“瑞福祥”皇商与“成国公府”存在物料往来的信息,虽然间接,却像一道强烈的聚光灯,将“成国公”朱希忠这个名字,骤然推到了舞台中央。
沈炼开始将筛选后所有带有“高门”或“权贵”指向的碎片信息,与“成国公府”进行强制关联和可能性评估。
* “黑牙陈”对那个神秘仆役的恭敬态度 不 符合底层混混面对真正权贵府邸代表时的常态。
* 神秘仆役出现的“清风茶馆”后院雅间 不符合勋贵府邸处理隐秘事务的习惯场所。
* 衣料染料与成国公府关联的皇商 ,提供了最坚实的物证关联链条。
* 其他零散的、关于马车、称谓的模糊信息,虽然无法直接证实,但也再无一条能明确指向其他与成国公府同等级别的特定权贵。
所有的线索,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,那些模糊的箭头,开始不稳定地、却又持续不断地朝着“成国公朱希忠”这个名字汇聚!虽然每一条单独拿出来都显得脆弱不堪,无法作为呈堂证供,但当它们交织在一起,形成的指向性,却变得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难以忽视。
沈炼的心,随着这拼图的逐渐完整,一点点沉了下去。一种巨大的、冰冷的压力,开始如同冰山般压在他的心头。
为了验证这个骇人听闻的推论,他必须回答一个关键问题:动机?成国公为何要指使人盗窃永嘉郡王的御赐镇纸?
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,开始调阅所有能接触到的、关于近期朝局动态的简报和公开奏议的抄本。他的大脑飞速运转,过滤着那些看似枯燥的政务信息。
终于,在一份数月前的邸报抄件和相关议案的记录中,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重要的线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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