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小刀感觉自己像一头在黑暗泥沼中艰难跋涉的猎犬,鼻腔里充斥着各种混杂、无用甚至带有误导性的气味。他撒出去的“蛛网”已经振动了数日,通过各种隐秘渠道反馈回来的消息,如同碎纸片般纷至沓来,堆砌在他临时栖身的、位于南城一处废弃染坊角落的狭小房间里。
大部分消息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只激起一丝涟漪便沉入水底,再无音讯。城东李记铁匠铺的老李头,据说年轻时给镖局打过奇门兵器,但线人回报,老李头去年中了风,右手瘫痪,连锤子都握不稳了,铺子全靠儿子打理,接的都是锄头、菜刀之类的寻常活计。西市铜匠胡同的“巧手张”,以修复精细铜锁闻名,但暗访发现,此人嗜赌如命,欠了一屁股债,铺面早已抵押,最近半年根本没接像样的定制活,整天躲债不见人影。还有几个传闻中与江湖人物有牵扯的暗器作坊,要么是早已关门大吉,人去楼空,要么是手艺粗糙,根本达不到沈炼所描述的那种“精巧”程度。
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,一次次被现实吹得明灭不定。赵小刀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,反复核对着手下几个核心线人送来的密报。纸张粗糙,字迹潦草,记录着京城底层工匠圈子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琐碎信息:谁家接了笔来路不明的急活,谁家最近用了特别的材料,哪个老匠人行为反常,闭门谢客……
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海量的、无效的信息淹没时,一份由悦来茶馆老黄亲自送来的、叠成指甲盖大小的桑皮纸条,引起了他的注意。纸条上的字是用极细的炭笔写的,内容简短:
“南城根,柳条巷底,鲁氏铁匠铺。鲁一手,年近七旬,祖传手艺,擅造精巧机关零件,尤精微细簧片、联动卡榫。性情孤僻,近年深居简出,几乎不接外活。月前曾拒一急单,要求打造‘带弧勾、能伸缩、无声响’之物,言称‘做不了’,但神色有异,似有隐情。铺内有一老旧工具箱,常年紧锁,视为珍宝。”
鲁一手……鲁氏铁匠铺……
赵小刀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和这条信息。与其他线索相比,这条信息显得异常具体和指向性明确。“精巧机关零件”、“带弧勾、能伸缩、无声响”……这些关键词,与沈炼对作案工具的推断高度吻合!而“拒单但神色有异”、“有隐秘工具箱”这些细节,更是透出一股不寻常的味道。
直觉告诉他,这条线索,值得深挖。
他没有立刻行动,而是又通过另外两个互不关联的渠道,悄悄核实了关于鲁一手的基本信息。反馈基本一致:鲁一手确实是南城工匠圈里的一个传奇人物,手艺极高,但脾气古怪,近年来几乎处于半隐退状态,生活清贫,与外界往来甚少。
事不宜迟。赵小刀决定亲自走一遭。他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衫,外面罩了件不起眼的灰色马褂,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尘,看起来像个为生计奔波的小商人或账房先生。他将一把小巧的匕首藏在袖中,又将几块碎银和一小叠桑皮纸、炭笔塞进贴身口袋,确认没有携带任何与锦衣卫相关的标识后,这才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南城午后嘈杂的人流中。
柳条巷位于南城墙根下,是条名副其实的“陋巷”。巷道狭窄逼仄,仅容两人并肩,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,混杂着污水和垃圾的腐臭气味扑面而来。两侧是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或歪斜的木板屋,晾晒着打满补丁的衣物。孩童在污水坑边追逐打闹,几个老人蜷缩在墙根下晒太阳,眼神麻木。
赵小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环境,脚步不疾不徐。他一直走到巷子最深处,几乎挨着斑驳的城墙根,才看到一间更加破败的铺面。没有招牌,只有一扇歪斜的、被烟火熏得漆黑的木门虚掩着,门楣上挂着一串早已干枯发黑的柳条——这大概就是“柳条巷”和这间无名铁匠铺唯一的联系了。
他轻轻推开木门,一股浓烈的、陈年的煤灰味、铁锈味和某种淡淡的、类似油脂腐败的酸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独特而沉闷的气息,扑面而来。铺内光线极其昏暗,只有靠近里间土灶的位置,从一个小小的高窗透进一束浑浊的光柱,照亮空气中缓缓浮动的、细密的黑色粉尘。
一个须发皆白、身形佝偂得厉害的老人,正背对着门口,坐在一个小马扎上,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线,用一把小锉刀,极其专注地打磨着一块巴掌大小、形状奇特的金属片。他动作缓慢,却异常稳定,每一次推锉都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精准节奏。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,只剩下冰冷的灰烬。整个铺子里,除了锉刀摩擦金属发出的细微“沙沙”声,再无其他声响。时间在这里,仿佛凝固了。
赵小刀没有立刻出声,他静静地站在门口,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这昏暗的光线,同时如同最耐心的猎人般,观察着这个老人和他的“领地”。
铺面狭小,不足方丈。墙壁被长年的烟火熏得漆黑油腻。靠墙立着几个简陋的木架,上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半成品的铁器、锈迹斑斑的工具和不知名的边角料。地面坑洼,积着厚厚的黑灰。最引人注目的,是角落里一个异常陈旧但用料扎实的柏木工具箱,箱体上挂着一把黄铜老锁,锁身磨得锃亮,显然经常被开启抚摸,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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