值房内的空气,在沈炼那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剖析之后,发生了微妙而根本的变化。先前那股如同沸水般翻滚的焦虑、愤怒与恐惧,仿佛被一股无形的、极寒的气流瞬间冻结、沉淀下来。不再是无序的躁动,而是化作了一种沉重却清晰的可塑性物质,等待着被重新塑形。
灯火依旧摇曳,将四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,拉得忽长忽短,如同四个在命运棋盘上即将展开搏杀的黑影。张猛不再踱步,抱臂靠在墙边,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,但那双环眼中燃烧的不再是纯粹的怒火,而是一种被淬炼过的、更加沉郁凶狠的战意。赵小刀依旧靠窗而立,但紧锁的眉头已然松开,指尖不再无意识地捻动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倾听姿态,像一只调整到最佳状态的猎犬,竖起了耳朵。李石头虽然仍蜷在凳上,但抱着膝盖的手臂不再那么僵硬,苍白的脸上,那双游移的眼睛里,恐惧虽未完全褪去,却多了一丝被迫聚焦的、微弱的光芒,仿佛迷途的羔羊终于看到了头羊的身影。
沈炼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。他知道,情绪的宣泄已然结束,理性的堤坝正在重建。此刻,需要的是将这股凝聚起来的力量,引导向明确而坚定的方向。压力,必须转化为钢铁般的纪律和精准的刀刃。
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值房中央,那盏油灯的正下方。跳动的火苗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,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愈发深邃、锐利,如同出鞘的绣春刀,寒光凛冽。
“压力,我们都感受到了。”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穿透力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,“对手的强大,时间的紧迫,外界的恶意,我们都清楚了。现在,抱怨和恐惧都无用。”
他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,最后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,仿佛在凝视着即将到来的、无形的战场。
“此案,如履薄冰,如临深渊。一步踏错,满盘皆输。”他的语气变得无比凝重,“所以,在行动之前,我们必须立下规矩。不是衙门的繁文缛节,而是我们四个人,在此案中,必须用性命去遵守的铁律!”
他伸出第一根手指,指尖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稳定。
“第一,极致谨慎。”
这两个字,他咬得极重。
“从此刻起,我们说的每一句话,做的每一个动作,进行的每一次勘查,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。”他的目光首先看向张猛,“尤其是你,张猛。遇事不可再凭血气之勇。拳头解决不了这次的对手,只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。”
接着,他看向赵小刀和李石头:“勘查现场,不再是走马观花。我们要刮地三尺,不放过任何一丝灰尘的异常分布,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残留物,任何一道看似无意义的划痕。证据链,必须如同铁打一般,环环相扣,无懈可击。要经得起北镇抚司的复审,经得起郡王府的质疑,更要经得起……幕后黑手可能发起的反扑与构陷!”
他的声音冷冽如冰:“我们要做到的,是让任何想从我们办案过程中找到纰漏、借题发挥的人,无从下手!绝不给对手留下任何把柄,也绝不让裴纶之流,找到任何攻讦我们的借口!”
张猛重重哼了一声,但没有反驳,只是将拳头攥得更紧。赵小刀眼中闪过领悟的光芒,微微颔首。
沈炼伸出第二根手指。
“第二,绝对专注。”
他的目光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,扫过每一个人。
“排除一切杂念。衙内的流言蜚语,同僚的冷嘲热讽,上官的催促压力……所有这些,从现在起,都与我们无关!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,“我们的眼里,只有案子。只有线索。只有那个神秘的盗贼,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阴影。”
他点名道姓,针对性极强:
“张猛,收起你的火爆脾气。你的勇猛,要用在刀刃上,用在保护团队、缉拿真凶上,而不是浪费在无谓的争执上。”
“小刀,你的情报网要全力运转起来,但必须更加隐秘。像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,却又无声无息。绝不能打草惊蛇,更不能让我们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。”
“石头,”他的目光落在李石头身上,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,“你的机灵和市井手段,是利器,但也是双刃剑。此次,必须用在正道上。打探消息可以,但绝不可轻浮孟浪,绝不可因小利而忘大局。你的每一个举动,都可能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生死!”
李石头浑身一颤,下意识地挺直了瘦小的脊背,用力点了点头。
“第三,”沈炼伸出第三根手指,目光变得异常深沉,甚至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,“内部信任。”
他环视三人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说道:
“此案压力空前,外界凶险异常。锦衣卫衙门之内,也绝非铁板一块。裴纶等人,甚至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眼睛,都在盯着我们,等着我们出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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