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炼浑身一震。这句话像根细针,精准地扎破了他这些日子刻意掩盖的情绪。
深夜的药铺
从那日后,沈炼成了济生堂的常客。
有时是追查线索时被划了口子,有时是被犯人踢中了腰,更多的时候,他只是借口“风寒”来抓副药——孙掌柜的药香混着苏芷晴熬的枇杷膏味,总让他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。
苏芷晴对他的“特殊照顾”愈发明显。她会在他的药包里多塞两颗蜜枣,会在他换药时多问两句“今日可还疼”,甚至会在他值夜班时,悄悄送来碗热乎的红糖姜茶。
“沈总旗,您这伤得养着。”她端着姜茶站在值房门口,发梢沾着夜露,“昨儿孙伯说,您又去查那桩绣娘失踪案了?”
沈炼接过茶碗,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:“嗯。”
“我阿爹说过,查案要讲证据,可也不能急。”苏芷晴歪头看他,“您总皱着眉,心里压着事儿,伤口好得慢。”
沈炼望着她清澈的眼睛,忽然想起那日在药铺后堂,她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时,哼的小调——“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”。那是他小时候,母亲哄他睡觉时常唱的曲子。
“我阿娘……”他声音发涩,“以前也爱唱这个。”
苏芷晴的眼睛亮了亮:“我也爱唱!阿爹教我的!”她清了清嗓子,脆生生唱起来,“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。同居长干里,两小无嫌猜……”
唱到一半,她突然顿住,耳尖泛红:“爷莫笑话我。”
沈炼摇头,喉间泛起一丝苦涩。他的童年里没有青梅竹马,只有刑房的血、囚牢的泪,和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“要做个好人”。
“苏姑娘,”他轻声问,“你阿爹教你的那些仵作本事,就没想过用来考个女医官?”
苏芷晴低头绞着帕子:“孙伯说,女子当医官太难了。上回礼部来查医女档案,说‘女子心细有余,力道不足,恐难验尸’……”她忽然抬头,眼睛里有团火在烧,“可阿爹说过,医者不分男女!我见过阿娘难产,产婆只会按肚子,要不是阿爹懂接生,阿娘和孩子都活不成!”
沈炼望着她泛红的眼眶,心中某个角落忽然软了。他想起陈栓子案里,陈老汉跪在他面前哭着说“青天大老爷”,想起西市卖糖画的老人攥着他的手说“官爷是好人”——原来这世上最珍贵的,从来不是什么功名利禄,而是这些藏在市井里的信任与期待。
“苏姑娘,”他说,“若你真想考医官,我帮你找门路。”
苏芷晴愣住了,帕子从指缝里滑下来:“您……您不觉得女子当医官不合适?”
“合适。”沈炼斩钉截铁,“《女科百问》里写着‘妇人病与男子同,惟经候、胎产不同’,若没有女子懂医,多少产妇要送命?”他望着她发亮的眼睛,忽然笑了,“再说了,我认识礼部的张侍郎,他家夫人难产时,还是你阿爹的徒弟救的命。”
苏芷晴的眼泪“啪嗒”掉在帕子上:“您……您怎么知道?”
“我查过。”沈炼低头搅着茶碗,“你阿爹叫苏明远,十年前在应天府当仵作,救过三任府尹的家眷。”
苏芷晴猛地抬头,眼泪还挂在睫毛上:“您……您连这个都查过?”
沈炼望着她惊讶的表情,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。他想起这些日子,自己总忍不住留意她的行踪——她几点去药铺,和哪个药商说话,甚至她爱吃的桂花糕铺子在哪。他原以为这只是查案养成的习惯,直到今夜,他才惊觉,自己早已把这姑娘放进了心里。
“苏姑娘,”他轻声说,“我不是故意查你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喉结动了动,“只是觉得,你这样的人,不该被埋没在药铺里。”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,照在苏芷晴的脸上。她望着沈炼眼底的认真,忽然笑了:“沈总旗,您可知,我从前最怕两种人?”
“哪种?”
“一种是拿我当小孩子哄的,一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的。”她站起身,理了理衣襟,“可您不一样。您会认真听我说话,会相信我能帮上忙……”她低头绞着帕子,“就像阿爹以前那样。”
沈炼望着她,忽然想起那日在药铺,她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时,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背上,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他当时就想,这世间最美好的事,莫过于看见一束光,从黑暗里透出来,照亮另一个同样在黑暗里摸索的人。
“苏姑娘,”他说,“以后,你有事尽管找我。”
苏芷晴抬头看他,眼睛里有星星在闪。她轻轻点头,转身去收拾药柜。沈炼望着她的背影,忽然觉得,这药铺里的药香,似乎比往日更浓了些——混着蜜枣的甜,红糖的暖,还有少女发间的药粉香,像一张温柔的网,将他心里那些阴霾,一点点裹住。
夜风掀起门帘,吹得烛火忽明忽暗。沈炼摸了摸臂上的伤口,那里已经不疼了。他知道,有些伤,终会愈合;有些缘分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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