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,在身后“吱呀”一声合拢,隔绝了土房里浓烈的药味和呕吐的酸腐气,却隔绝不了肩胛下伤口持续的钝痛,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鼓般的跳动。
门外,冰冷的、带着京城初冬特有干冽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,让沈炼剧烈地咳嗽了几声,牵扯着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。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破旧、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深蓝色飞鱼服,试图抵御寒意,也试图遮掩那份深入骨髓的狼狈。
点卯!
这两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。属于“沈炼”的记忆碎片里,对卫所点卯的恐惧深入骨髓——迟到、不到,轻则扣饷、罚俸,重则鞭笞、枷号示众,甚至被寻个由头扔进那臭名昭着的“腌臜桶”里羞辱折磨。
他强忍着眩晕和虚弱,努力挺直腰背——尽管这个动作让肩胛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。右手,依旧习惯性地紧握着腰侧绣春刀那冰冷的刀柄,仿佛那是他在这陌生、充满恶意的世界里唯一的依仗。
门外,一个穿着同样深蓝色飞鱼服,但颜色更新、更鲜亮,身材矮壮、满脸横肉、眼神凶狠的汉子正抱着膀子,斜睨着他。正是刚才在外面叫嚣着踹门的那位。
“哟呵?还真爬出来了?”汉子上下打量着沈炼,嘴角咧开一个充满讥讽和不屑的弧度,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苍白的面容、歪斜的衣领和满身的污渍,“啧啧,沈疯子,命够硬的啊?挨了疤脸刘那一下,阎王爷都不收你?”
沈疯子?疤脸刘?
这两个称呼如同冰冷的针,刺入沈炼的神经。他沉默着,没有回应,只是用那双带着林峰灵魂的、此刻却因伤痛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睛,平静地回视着对方。这平静的眼神,反而让那汉子感到一丝不自在,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。
“看什么看?还不快走!磨磨蹭蹭,等着吃鞭子吗?”汉子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唾沫,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巷子外走去,嘴里还骂骂咧咧,“晦气!摊上这么个催命鬼的差事!”
沈炼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眩晕感,迈开沉重的脚步跟了上去。每一步都踩在坑洼不平、布满碎石和冻土的泥地上,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肩胛的伤口,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。冷汗顺着鬓角滑落,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。
南城锦衣卫卫所。
这个地名在“沈炼”的记忆里清晰无比,是权力的象征,也是他卑微身份和苦难的源头。
穿过几条狭窄、肮脏、散发着各种复杂气味的胡同巷弄,前方豁然开朗。
一座森严的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。
并非想象中的高门大院、金碧辉煌。而是一座由厚重青砖垒砌而成的堡垒式建筑,带着明显的军事化特征。围墙高耸,墙头插着尖锐的铁蒺藜,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闪烁着冷硬的寒光。围墙正中央,是一座厚重、包着铁皮、钉满巨大铜钉的朱漆大门。门楣上方,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牌匾,上书五个遒劲有力、透着一股铁血煞气的大字:
“锦衣亲军南城千户所”
大门两侧,伫立着两尊巨大的石雕——并非寻常衙门的石狮子,而是狰狞的狴犴。石兽怒目圆睁,獠牙外露,爪下按着象征罪恶的锁链,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,令人望而生畏。
大门并未完全敞开,只开了旁边一扇供人进出的侧门。门内门外,各站着两名身着飞鱼服、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。他们身姿挺拔如标枪,面无表情,眼神锐利如鹰隼,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。那冰冷的目光扫过沈炼时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……轻蔑?仿佛在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。
等级!
无需言语,仅仅站在门外,那股森严、压抑、等级分明的气息就如同实质的铅块,沉甸甸地压在沈炼的心头。这里的一砖一瓦,一草一木,甚至连空气,都弥漫着权力的冰冷味道和不容置疑的秩序感。
“磨蹭什么?进去!”带路的汉子不耐烦地推了沈炼一把,力道不小,正好推在他受伤的左肩胛附近!
“唔!”沈炼闷哼一声,剧痛让他眼前一黑,身体猛地一晃,差点摔倒。他咬紧牙关,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,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那汉子却毫无歉意,反而嗤笑一声,率先迈步走进了侧门。
沈炼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痛楚和翻涌的怒意,右手死死攥着刀柄,指节发白,迈步踏入了这座象征着大明王朝特务机构基层权力的堡垒。
门内,是另一个世界。
光线骤然一暗。一股混合着皮革、铁锈、尘土、汗渍、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陈旧血腥气般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,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。
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校场。地面由坚硬的青石板铺就,冰冷而肃杀。校场四周是连廊和低矮的房舍,飞檐斗拱,青砖黛瓦,透着一股官衙特有的刻板与威严。校场中央竖立着一根高大的旗杆,一面绣着狰狞飞鱼图案的玄色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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