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堂之上,王魁那冰锥般的话语,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焦桂英的灵魂深处。“名门正娶……崔婉儿……烟花贱婢……” 这些词在她脑中反复轰鸣、切割,将她残存的最后一点血肉都剐得干干净净。
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森严公堂的。只觉得天旋地转,脚下的地仿佛变成了流沙,每一步都深陷其中,要将她吞噬。柱儿焦急地扶着她,连声呼唤“桂英姐”,声音却像隔着厚厚的棉絮传来,模糊不清。她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破布娃娃,任由柱儿搀扶着,跌跌撞撞地离开。
王魁“好心”安排的住所?那是钉着耻辱柱的牢笼!是时时刻刻提醒她痴心妄想、自取其辱的刑场!多待一刻,都让她窒息欲死。
“走……离开这里……” 桂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带着一种濒死的空洞。
柱儿不敢违拗,只能紧紧搀扶着她,漫无目的地走着。繁华的街市,喧闹的人声,都成了模糊扭曲的背景板。桂英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。不知不觉,他们的脚步竟偏离了城中的喧嚣,踏上了建业城的土地……
“啊!海神庙”
当那座熟悉又破败的庙宇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,桂英麻木的眼中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
那个曾经承载着她一生中最纯粹、最神圣时刻的地方。那自动燃起的喜烛,那口吐人言的神鸟,那海神爷爷沉默的见证……那些如梦似幻的场景,此刻却像最锋利的刀子,狠狠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。
她踉跄着走进庙门。庙内依旧破败,蛛网暗结,灰尘遍布。供桌上的香炉冰冷,只剩下灰烬。神像依旧沉默,只是那石雕的面容,此刻在桂英眼中,竟透出一种漠然的嘲讽。
“桂英姐,你……还好吗?” 柱儿看着桂英失魂落魄地站在神像前,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。
桂英没有回头,声音飘忽得如同游丝:“柱儿……我……想给海神爷爷上炷香……你去……街上帮我买些香烛来……要最好的……”
“桂英姐,我……我陪着你吧?” 柱儿更不安了。
“去!” 桂英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尖锐,却又瞬间虚弱下去,带着哀求,“快去吧……柱儿……让我一个人……静一静……拜拜海神爷……”
柱儿看着桂英单薄颤抖的背影,心中挣扎万分,最终还是咬牙应道:“好……好!桂英姐你等我!我很快就回来!你千万别做傻事啊!” 他一步三回头,忧心忡忡地跑出了庙门,身影很快消失在荒径尽头。
庙门关闭的吱呀声,仿佛也关上了桂英与这尘世最后的联系。
曾今在这里,神明显灵,烛火通明,王仲平(王魁)那深情凝望,神鸟清越的唱礼声回荡:“一拜天地——!二拜高堂——!夫妻对拜——!” 没有高堂,没有红烛,只有彼此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和那份天地神灵共鉴的虔诚。海神像在摇曳烛光下,仿佛也露出了慈悲的微笑。他亲手交于她的王家传钗,立下重誓:“此生永不相负,生同衾,死同穴!” 那一刻,荒山破庙,便是人间天堂。她依偎在他怀中,听着彼此的心跳,觉得世间一切苦难都值得。
誓言犹在耳畔,如今却成了最恶毒的讽刺,回忆的暖流瞬间被现实的冰锥刺穿!
寂静,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。
“噗通——”
焦桂英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,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。她仰着头,泪水早已流干,只剩下血红的眼眶死死盯着那尊高高在上、沉默不语的海神像。
“海神爷——!!”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嘶喊猛地爆发出来,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最后的哀鸣,在空旷破败的庙宇中回荡,震落簌簌灰尘。
“您看见了吗?!您听见了吗?!!” 她双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,指甲断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,“就在这!就在您眼前!就在这您为我们主婚的地方!那个负心人!那个狼心狗肺的王魁!他……他颠倒黑白,指鹿为马!他说我是烟花贱婢!他说他只有崔婉儿一个妻子!!”
“为什么?!为什么您不显灵?!为什么您不说话?!为什么您不能为我作证?!” 她疯狂地摇着头,散乱的发丝黏在满是泪痕和灰尘的脸上,状若疯魔,“那神鸟呢?!那会说话的神鸟呢?!让它出来!让它告诉天下人!告诉他王魁!我们在这里拜过天地!我们是结发夫妻!我焦桂英是他的结发妻子啊——!!”
绝望的呐喊在空寂的庙堂里撞来撞去,最终只剩下她粗重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回应她的,只有穿堂而过的呜咽风声,和神像亘古不变的沉默。
希望?一丝一毫都没有了。
公堂的羞辱是钉进棺材的最后一颗钉子。
王魁那冰冷无情的眼神,彻底熄灭了她的世界。
海神爷的沉默,神鸟的缺席,更是宣告了神佛的背弃,或者说……命运对她彻头彻尾的嘲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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