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的御案上,摆放着三件器物。
一柄短刃,刃身闪烁着一种不同于寻常精铁的幽冷光泽,开刃处锋利异常,轻轻一划便能割开叠起的厚缎。一把小巧的机括部件,结构精巧,簧片力道十足,连续扳动数十次依旧灵敏可靠。最后是一块未经打磨的钢胚,正是那日经过弯曲测试的那块,表面还留着锤锻和白痕的印记。
朱棣的手指逐一抚过这三件“成果”,目光深沉。即便以他挑剔的眼光来看,这三件东西也堪称精品,尤其是其材质展现出的性能,远非目前工部军器监所能企及。
“双液淬火”…果真蕴藏着如此潜力。
刘三跪在下方,屏息凝神,等待着皇帝的评判。他身后站着几位核心匠师,个个紧张得手心冒汗。这是他们筛选出的、成品率极低状态下所能做出的最好样品。
“尚可。”良久,朱棣终于开口,语气平淡,听不出太多喜怒,“虽略显粗陋,然锐利坚韧,确有过人之处。尔等此番,还算用心。”
一句“尚可”,让刘三等人悬着的心落回一半,连忙叩首:“皆赖陛下圣明指点,臣等不敢居功!”
“工艺章程,整理得如何了?”朱棣问道,目光却并未从短刃上移开。
“回陛下,初步章程已整理完毕。”刘三连忙从怀中取出一本墨迹未干的册子,由太监呈递上去,“然其中关窍,于火候、水温、油温、转换时机要求极为苛刻,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,全凭老师傅的经验与眼力,成品率…十难成一。若要稳定量产,尚需大量试错,总结规律,非一朝一夕之功…”
朱棣随手翻看着那本记载了无数失败和数据、最终总结出些许模糊规律的章程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果然,还是离不开“试错”和“运气”。但这册子本身,以及眼前这几件样品,已经证明了那条路的存在和价值。
而这一切,都源于东宫偏殿里那点半死不活的灵烬。
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。
“朕知道了。”合上册子,朱棣的声音缓和了些许,“能窥得门径,已属不易。后续完善,朕准尔等继续试炼。所需一应矿料、炭火、人手,朕会令工部优先调拨。此外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:“格物院此番有功,凡参与此役之工匠学徒,皆赏半年俸禄。负伤者,太医院需悉心诊治,费用由内帑支取。刘三,统筹有功,赐帛五匹,金十两。”
恩威并施。既肯定了成果,给予了实实在在的支持和赏赐,也暗示了“后续完善”仍需努力,并未完全放松缰绳。
刘三和匠师们闻言,简直是喜出望外,感激涕零,连连叩首谢恩。他们原本只求保命,没想到还能得到赏赐和持续的支持!这一刻,所有的疲惫和惊惧仿佛都得到了补偿。
“退下吧。好生做事,莫负朕望。” “臣等必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!”
众人退下后,朱棣独自坐在龙椅上,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。
赏赐格物院,是为了稳住他们,让他们继续为自己试错、完善这“双液淬火”之术。但这终究是舍本逐末。
真正的源头,在那深宫偏殿。
强行索取已不可取,那只会加速毁灭。那么…或许该换一种方式。
“摆驾东宫。”他忽然起身,吩咐道。
东宫偏殿,依旧冷寂如冰窟。
李时珍躺在寒玉上,眉心的三点灵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,裂纹清晰可见,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碎裂。最后一次回应和之后朱棣的粗暴探查,几乎耗空了他最后的本源。意识沉沦在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之中,连模糊感知外界都变得极其困难,唯有那残存的、超越时代的认知本能,还在微不可察地维系着最后一线生机。
朱棣踏入殿内,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。
他走到寒玉榻前,目光复杂地审视着那仿佛已然彻底化作顽石的存在。厌恶、忌惮、贪婪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…期待。
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运转龙气进行探查或逼迫,只是静静地站着。
良久,他忽然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。
“李卿,‘双液淬火’之法,已成。格物院依此所得之钢,刚柔并济,锐韧无双,已胜过往常百炼之钢。”
他的语气平缓,竟似带着一丝…告知的意味?仿佛在对着一个能听懂的人说话。
“朕已厚赏格物院上下,允其继续钻研,完善此法。你所关切之格物道,此番算是得以存续,并未因朕之苛责而断绝。”
这话语,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并未在那沉寂的意识之海中激起丝毫波澜。榻上的李时珍,毫无反应。
朱棣并不意外,继续自顾自地说道:“朕知你乃身负异术之人,所思所见,非凡俗可及。以往朕心焦国事,所求急切,或有…操切之处。”
他居然说出了一句近乎“反思”的话,虽然语气依旧平淡,听不出多少歉意,但相较于以往的咄咄逼人,已是天壤之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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