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日后,一封沾染着污血与硝烟气息的六百里加急军报,被飞骑直送入戒备森严的燕王府,送到了监国的朱高炽案头:
“急报!万全右卫!虏骑游骑连日袭扰我粮道,虽未得逞,然…然营中伤兵营突发恶疫!病者初起高热寒战,继而浑身现紫黑瘀斑,口鼻溢血,两三日即毙!蔓延极速!已有百余人染病,死者数十!军医束手,言恐是‘虏疮’(鼠疫)!军心大溃!张辅将军亦染疾卧床!情势万分危急!恳请朝廷速遣良医,赐救命之药!迟则…迟则万全恐成鬼域!北疆门户洞开!”
“虏疮”二字,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丧钟,狠狠敲在朱高炽和所有看到军报的重臣心上!就连刚刚因推行仓储新法而稍感振奋的夏原吉、金忠,瞬间也面无人色!这比瓦剌十万大军压境更令人恐惧!这是能无声无息间抹去整支军队、甚至蔓延千里的恐怖瘟神!
消息传入暖阁,朱棣的左眼瞬间赤红!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挣扎着想要坐起,却被姚广孝死死按住。身体的剧痛与精神的煎熬,几乎要将他撕裂!
“快!传吴有田!带显微定真镜!还有…速召李时珍!”姚广孝的声音都变了调。
很快,吴有田带着沉重的显微镜箱和助手,与一位风尘仆仆赶来的清癯老者——太医院院判李时珍,几乎是同时冲进了暖阁。
气氛凝重得如同铁块。李时珍看过军报描述,眉头紧锁如川。他立刻上前为朱棣诊脉,又仔细查看其舌苔、眼睑,然后对吴有田沉声道:“吴学正,取陛下指尖血,镜观!另,速取万全急报中提及的,沾染病卒血污之布片,若有,立刻送来!”
吴有田不敢怠慢,熟练地操作起来。当取自朱棣的指尖血样被置于显微定真镜下时,吴有田倒吸一口冷气!只见视野中,除了之前观察到的凝集粘连的红血球,更出现了无数细小的、两端深染的卵圆形微虫(鼠疫杆菌)!它们密密麻麻,在血泊中疯狂游动!
“李…李院判!您看!”吴有田声音发颤。
李时珍凑近目镜,只看了一眼,这位见惯生死的老医者,脸色也瞬间煞白!他猛地抬头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惊骇:“是它!就是此物!古籍所载‘虏疮’、‘恶核’,致人紫斑溢血而亡者,根源便是此等‘疫虫’!镜下形态,与格物院疫病所收录之‘鼠毒疫虫’图谱,一般无二!此疫,凶险绝伦!人传人,触之即染!万全右卫…危矣!”
“可有…治法?”姚广孝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希冀。
李时珍面色极其难看,缓缓摇头:“古方…效力微乎其微!此疫暴烈,一旦爆发,十室九空!唯有…唯有隔绝!将染病者与未染病者彻底分开!焚烧病者衣物尸身!深埋排泄污物!未染病者亦需严加看管!接触者衣物需沸煮,身体需以高浓度烧酒擦洗!水源、居所皆需撒布石灰!此乃…九死一生之断腕法!然,或可阻其蔓延!” 他所说的,正是格物院疫病所基于大量观察总结出的“烈性疫病隔绝消毒七则”!只是面对鼠疫,这“七则”能否真正起效,谁也没有把握。
“隔绝?焚烧?”一位随侍的老太医失声叫道,满脸惊恐,“此乃大违人伦!伤兵营皆是保家卫国的将士!岂能如对待牲畜般将其隔绝焚烧?此非仁政!必致军心彻底崩溃!当以汤药调和正气,以陛下仁德感化戾气…”
“住口!”一声稚嫩却无比冰冷的厉喝,如同惊雷炸响!
是朱高炽!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暖阁门口,显然是听到了军报和太医的争论。他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!他大步走到中央,目光如寒冰,扫过那开口的老太医,然后转向李时珍和吴有田:“李院判!吴学正!格物院疫病所,可有针对此‘鼠毒疫虫’的特效药剂?哪怕…哪怕只是压制?”
李时珍与吴有田对视一眼,苦涩摇头:“殿下,此疫虫凶顽,格物院虽知其为祸根源,然…然能杀灭此虫之药,尚未…尚未寻得确切之方。目前仅有几味清热解毒之药,如加大剂量的板蓝根、穿心莲煎剂,或可稍缓高热症状,但…难断根本。最有效之法,依旧是…隔绝!严防死守!”
朱高炽沉默了。暖阁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朱棣压抑的痛苦低喘。隔绝,意味着放弃那些染病的将士,意味着可能引发更大的恐慌和哗变…但不隔绝,整个万全右卫,乃至整个北疆防线,都可能化为死域!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每一息都重若千钧。
终于,朱高炽抬起了头。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,越过众人,直直地望向病榻上的父亲。朱棣的左眼,也正死死地盯着他。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,没有言语,却传递着千钧重担与孤注一掷的决断!
朱高炽猛地转身,面向姚广孝、夏原吉、金忠,面向所有暖阁内的人,声音不大,却如同金铁交鸣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属于监国世子的威严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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